驛站坐落於古木參天的幽徑深處，青瓦飛簷半掩在蔥鬱樹冠之下。驛站門前的青石台階已被往來旅人踏得光滑如鏡，縫隙間生出絨絨青苔。廊下懸著幾盞褪色的紅燈籠，在穿林而過的風中輕輕搖曳，投下斑駁光影。
    馬廄旁的老槐樹虯枝盤曲，樹幹上深深淺淺刻滿曆年行客的刀痕字跡。灶房煙囪飄出縷縷炊煙，混合著新釀米酒的香氣，在林霧中嫋嫋不散。偶爾有馬蹄聲驚起枝頭山雀，撲棱棱掠過茅草屋頂，又很快重歸山林特有的岑寂。
    “鈺袖……我走啦。”風鈴兒攥著行囊的指尖微微發白，聲音輕得像是怕驚碎了晨露，她低著頭，腳尖不自覺地碾著地上的小石子，“會……會給你寫信的……”
    “那鈴兒可要好生練字才是。”白鈺袖指尖輕撫過腰間懸掛的錦囊。那裏還收著風鈴兒練的歪歪扭扭的字。晨光為她纖長的睫毛鍍上金邊，掩去了眼底的不舍：“若是再寫得像小蚯蚓爬……”
    “就用這個，我親手磨的。”白鈺袖忽然從袖中取出一方青玉硯台，輕輕放進風鈴兒行囊。
    “路上小心……”她聲音漸漸消散在晨風裏，最後幾個字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唯有那硯台上殘留的體溫，還訴說著未盡的話語。
    “鈺袖……”風鈴兒突然轉身，發間飄帶在晨風中翻飛。她突然張開雙臂，緊緊環住白鈺袖，將整張臉都埋進對方肩窩，單薄的肩膀止不住地輕顫。
    晨露從她顫抖的睫毛滾落，沾濕了白鈺袖胸前的衣料，像是無聲的挽留。遠處傳來車馬的鑾鈴聲，卻怎麽也打不碎這個擁抱的溫度。
    “等等！”崔玉手中的折扇啪地合攏，一臉錯愕地指著自己。
    “你們一個去少林，一個要閉關......”他誇張地捂住心口倒退兩步，“那我怎麽辦？”
    “你？”風鈴兒眼波流轉間忽地抿唇一笑，那笑意從眼角眉梢一直漾到唇邊，活像隻偷得了燈油的小老鼠。她背著手踮起腳尖，繞著崔玉轉了個圈，“來當錢袋子啊～”
    說罷，她指尖輕巧地一勾，就把崔玉腰間的錦囊摘了下來，在掌心掂了掂，“正好這路上缺個付賬的，我看崔公子這沉甸甸的荷包……”
    她故意拖長了音調，晃著錦囊往後退了兩步：“挺適合當我們的盤纏呢～”
    白鈺袖在一旁掩唇輕笑，眼看著崔玉手忙腳亂地摸向空蕩蕩的腰間。晨光裏，風鈴兒發間的飄帶隨著她靈動的步伐飛揚。
    "公、公子......"墨雲絞著衣角，聲音細若蚊呐，“您是不是......忘了袁大俠還在等您？”
    他偷眼瞧著崔玉瞬間僵住的背影，又小聲補了句：“他、他說了讓你勤練武功……”說到最後幾個字時，聲音已細若遊絲。簷下風鈴叮咚，卻掩不住崔玉指節捏得發白的聲響。
    “呃……那個……”崔玉額角沁出細汗，折扇開合數次，卻愣是沒憋出下文。他偷瞄著身旁眾人似笑非笑的神色，喉結緊張地滾動了兩下，“我們走吧。”
    “鈴兒……”白鈺袖立在門前，晨風卷起她未束的發絲。她忽然從懷中取出一卷素箋，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簪花小楷
    “一年光景…….我都排好了練字的日程。”她將素箋輕輕放入風鈴兒掌心，指尖順勢滑入對方指縫，十指相扣間觸到那微涼的肌膚。
    遠處傳來車夫的催促聲，白鈺袖卻隻是抬手，將風鈴兒被風吹亂的鬢發別到耳後。這個動作做得極慢，仿佛要刻進彼此的年輪裏。
    “咳咳，知道啦知道啦。”風鈴兒別過臉去，耳尖卻悄悄爬上緋色，她故作輕鬆地揮了揮手，卻把那張素箋緊緊按在心口，“我一定抄滿三千遍，到時候給你看哦。”
    馬車緩緩駛離，木輪在濕潤的黃土上碾出深深淺淺的痕。那車轍蜿蜒如心事，時而交錯，時而平行，最終消失在晨霧朦朧的官道盡頭。
    白鈺袖立在原地，指尖還殘留著風鈴兒發絲的觸感。她低頭看著地上零落的車轍印，忽見一顆晶瑩的水珠墜入其中，將最深的那道痕跡暈染開來。
    “小袖袖，道完別了？”白月不知何時已悄然立於白鈺袖身後，素白長袍逶迤及地，在晨風中泛起漣漪般的紋路。她抬手輕搭在侄外孫女的肩頭，指尖內力流轉，將一股暖意緩緩渡入。
    “嗯。”白鈺袖輕輕應了一聲，眸光仍追隨著遠方早已消失的車影。她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袖口，那裏還留著風鈴兒臨別時慌亂拽出的褶皺，細密的針腳間似乎還纏繞著那人身上的餘溫。
    “那隨我來吧。”白月清冷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然。她話音未落，已然轉身，素白的身影在林間漸行漸遠，最終被斑駁的樹影吞沒。
    白鈺袖這才回過神來，指尖微微一顫，鬆開了袖口的褶皺。她轉身時，臉上已恢複了往日的平靜，隻是眼底還殘留著一絲未散的情緒。
    隻見林間霧氣驟然翻湧，如潮水般漫卷而來，頃刻間吞沒了她的身影。那襲素白衣袂在濃霧中若隱若現，最終化作一道朦朧的剪影，消散在氤氳的霧靄深處。
    白鈺袖駐足凝眸，她環視四周，隻見古木參天，枝椏交錯如鬼爪，將本就晦暗的天光撕扯得支離破碎。林間霧氣在樹根處盤旋纏繞，恍若無數蟄伏的白蛇，正無聲吐著信子。
    隻見白月來到一片遺跡之中，踏著斑駁的石階緩步而上，殘垣斷壁間忽現一片古老遺跡。斷裂的石柱爬滿青苔泛著幽光；殘缺的浮雕被歲月侵蝕，隻餘模糊的輪廓依稀可辨。她衣袂拂過滿地碎石，驚起幾隻棲息在此的寒鴉，撲棱棱的振翅聲在空寂的遺跡中格外刺耳。
    “小袖袖，就是這兒了。”白月指尖輕點著陽光下的石牆，青苔在她的觸碰下泛出鮮亮的翠色。她轉身時，寬大的衣袖帶起一陣帶著草木清香的微風，“接下來這一年，我們便要在這修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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