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艾葉綠花誰翦刻 中藏禍機不可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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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總之……”樂正綾手忙腳亂地攥住鬆散的衣領,指尖都泛了白。她轉身就要往艙門外衝,卻不想左腳絆了右腳,一個踉蹌向前撲去。幸而及時扶住門框,才沒當著洛天依的麵摔個結實。那向來從容的身影,此刻竟顯出幾分罕見的狼狽,“走,走了!”
“嗯哼。”洛天依環抱雙臂,歪著頭欣賞樂正綾難得的狼狽相。她唇角噙著狡黠的笑,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著手臂,待到那抹紅影徹底消失在轉角處,洛天依才慢條斯理地攤開掌心。黃銅鑰匙串正在她指間晃蕩,在艙燈下折射出細碎金光。原是方才樂正綾慌不擇路時,竟連貼身收著的這東西都落下了。
……
“噠、噠、噠、噠……”地牢深處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在幽閉空間裏蕩起層層回音。潮濕的石壁上,火把投下來人搖晃的剪影,玄鐵麵具在明滅不定的火光中時隱時現,每道紋路都似藏著無數秘密。
“風少俠有什麽想法嗎?”鐵麵生與風鈴兒並肩走在幽深的地牢甬道中。他的腳步聲沉穩有力,每一步都像是丈量好的距離,沙啞低沉的嗓音與腳步聲交織,在潮濕陰冷的石壁間反複回蕩,如同無形的壓迫感彌漫開來。
“想法麽,倒是有一個。”風鈴兒指尖漫不經心地劃過潮濕的石壁,忽然在某個凹陷處停駐。青苔覆蓋的磚石上,幾道嶄新的劃痕格外刺目,邊緣還黏著些許暗紅色碎末。她睫毛微顫,不著痕跡地輕輕收手,唯有唇角那一抹似有若無的弧度,泄露了心底的盤算。
“要送的那批東西恐怕並不在這艘船上吧。”風鈴兒突然停步,屈指在石壁某處不輕不重地叩了三下。青磚發出空洞的回響,在幽閉的地牢裏格外刺耳。她偏頭望向鐵麵生,跳動的火光照亮她半邊含笑的眉眼,卻將另一半麵容埋入深邃的陰影中,“您說,對嗎?”
“哈哈哈,風少俠果然獨具慧眼。”鐵麵生的笑聲突然在地牢中炸開,他抬手按住那塊鬆動的磚石,玄鐵手套與石壁摩擦出刺耳的\"咯吱\"聲。麵具後的眼睛在火光中忽明忽暗,那磚石被整個抽出,露出後麵空蕩蕩的暗格,隻有幾根枯草淩亂地蜷縮在角落。
“我就知道。”風鈴兒從鼻間逸出一聲輕哼,兩指拈起那根枯草,在指尖慢慢碾磨。幹枯的草莖發出細微的\"沙沙\"聲,最終化作碎屑從她指縫間簌簌落下,混入地牢潮濕的泥灰中。
“風少俠可不要怪罪。”鐵麵生抬手將磚石重重按回原位,玄鐵護手與青石相撞,迸出幾點火星。他旋身時,黑色披風如夜梟展翼般掃過地麵,揚起一片積年的塵灰,在火把光中形成一道朦朧的霧障,“主上行事,向來喜歡多備幾手。”
“我有什麽可生氣的。”風鈴兒忽然從喉間溢出一聲低笑,指尖殘留的枯草碎末被地牢陰風卷散。她抬手將一縷散落的鬢發挽至耳後,眉眼間盡是漫不經心的神色。“我可巴不得接個閑差。”
“哈哈哈,那就行。”鐵麵生的笑聲在地牢中隆隆回蕩,震得壁上火把明滅不定。他忽然抬手,玄鐵護指擦過風鈴兒方才撫過的石磚,竟硬生生摳下半塊碎石。
風鈴兒目光掃過他魁梧的背影,又淡淡掠過石壁上那處新鮮的凹痕。她麵色平靜地邁步跟上,兩人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在幽暗的甬道中一前一後行進。唯有腳步聲在潮濕的空氣中交錯回蕩,除此之外,再無他響。
“噓……”樂正綾突然從轉角陰影處閃出,一根手指豎在唇前。她紅衣在昏暗地牢中暗如凝血,指尖突然轉向右側通道,那裏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兵器碰撞的響動。
洛天依眸光微閃,立即會意。她足尖在潮濕的地麵輕輕一碾,整個人便如離弦之箭般射向左側通道。素白衣袂在幽暗甬道中劃出一道流光,卻連半點風聲都未驚起。與樂正綾錯身而過時,指尖在其掌心蜻蜓點水般一觸即離,一個\"分\"字的筆畫已悄然傳遞。
……
洛天依循著絲竹管弦之聲,款步登上了樓船最上層的宴客廳。入眼盡是錦繡繁華,金絲楠木的梁柱間懸著輕紗幔帳,賓客們倚在軟榻上推杯換盞,琉璃盞中的瓊漿玉液映著燭光搖曳。
她狀似慵懶地倚在一根雕著纏枝牡丹的朱漆柱旁,指尖隨意撥弄著手中的空酒杯,眼波卻透過窗欞上精致的菱花紋,將甲板上守衛的站位、巡邏的間隙悉數刻入心底。
洛天依輕輕搖頭,從袖中抽出一條黑色輕紗。翻飛間,薄紗已嚴實掩去她鼻梁以下的容顏,隻餘一雙明眸在紗上剪影般清亮如星。那雙眼尾微挑的杏眼,此刻正透過麵紗,冷靜地掃視著宴廳每個角落。
她足尖輕點欄杆,騰空而起,輕盈地落在頂層飛簷的陰影處。帶起的輕風拂過麵紗,勾勒出她精致的麵部,卻未泄露半分氣息,黑衣與陰影完美交融。她屏住呼吸,耳尖微微顫動,連門外守衛換崗時佩刀與腰帶的摩擦聲、靴底碾過木板的吱呀聲都清晰可辨。
“小子,你小心點。”肖屹抱著長劍駐足甬道口,灰白鬢角被壁燈映出滄桑痕跡。他回頭深深看了白浪一眼,獨目中既有長輩的關切,布滿老繭的手掌在劍鞘上輕輕一拍,轉身沒入幽暗之中。
“嗯。”白浪微微頷首,指尖無意識地撫過劍柄纏繩。他望著肖屹消失在甬道中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最終歸於沉靜。廊間燈火將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長,像一柄入鞘的利劍。
“唉……”洛天依隱於廊柱陰影中,幾不可聞地輕歎一聲。她雙眸微垂,目光依次掠過肖屹蹣跚卻堅定的背影,以及白浪凝立如鬆的身姿。雙手自然垂落身側,唯有袖口處一道細微的褶皺,透露著方才片刻的思緒波動,“就這性格,哪天死在最親的人手上也說不定。”
“抱歉,肖屹前輩,這裏是禁地,禁止入內。”守衛橫跨一步擋住去路,右手已按上刀柄,卻又不敢真的拔出。他額頭滲出細汗,顯然認出了這位劍閣長老,聲音不自覺地發顫,“還、還請您老……”
話音未落,肖屹那布滿繭子的右掌已看似隨意地落在守衛肩頸交會處。隻見他拇指在某個穴位輕輕一按,那守衛頓時眼白上翻,整個人如抽了骨頭般軟倒在地,竟發出均勻的鼾聲。
肖屹剛收回手,餘光忽然捕捉到一抹猩紅殘影自廊角閃過。那紅豔得近乎妖異,在幽暗石壁上拖曳出一道血色流光,未等看清便已沒入甬道盡頭的黑暗裏。
他雙眼微眯,目光追隨著紅影消失的方向。他反手取下腰間酒葫蘆飲了一口,抬手用袖口擦了擦胡須上沾的酒漬,若有所思地望向幽深的甬道。
肖屹步伐忽滯,靴底傳來異樣觸感。垂首看去,青磚地麵上赫然顯現一個歪扭的\"偽\"字,墨汁猶濕,在幽暗火光中泛著陰森的靛藍色。他緩緩蹲踞,枯指撫過字痕凹陷處,指腹沾上墨漬的瞬間,瞳孔驟然收縮。
他凝視著青磚上那個歪斜的\"偽\"字,沉默數息後直起身來。他先是拍了拍掌心的浮灰,又低頭用袖口拭去指尖沾染的墨漬,而後整了整衣襟,身形一晃便隱入甬道陰影中,再無半點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