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雀歪頭盯著火折子看了片刻，黑豆似的眼珠轉了轉，忽然撲棱棱振翅而起，叼著那支比它身子還長的火折子，歪歪斜斜朝鬆林深處飛去，活像偷了將軍令箭的小兵。
    天競急得輕呼一聲，繡鞋尖在青石板上輕輕一跺，石榴紅裙擺拂過石階，掃落幾片鎏金似的楓葉。她伸手指向那漸遠的雀影，指尖在秋陽裏映出暖玉般的光澤“這小毛團！倒是個識貨的！”
    卻見埃卡特琳娜腕間輕轉，洋傘尖如蜻蜓點水般掠過溪麵。挑起的晶瑩水珠劃出銀弧，精準擊中山雀尾羽末端那根最長的翎毛。
    小家夥驚得倏然鬆喙，火折子直墜而下。埃卡特琳娜手中洋傘順勢翻轉，傘麵如墨蓮綻開，不偏不倚接住下墜之物。傘骨輕振，將火折子彈入嬌嬌等候的掌中。
    與此同時，傘沿掃起的秋風卷起滿地枯葉，恰巧托住踉蹌的山雀，將其穩穩送回鬆枝梢頭。那雀兒驚魂未定地立在鬆枝上，小胸脯急促起伏著，喙尖忙亂地梳理被水珠打濕的絨羽。尾羽間綴著數點溪水凝成的晶光，隨著它每下輕顫便灑落星芒，在秋陽下幻出七彩色暈。
    它忽又歪頭望向樹下三人，黑豆眼裏水光瀲灩，竟似含了幾分赧意。最後羞慚似的將腦袋埋進翅羽，尾羽卻誠實地輕快搖動，搖碎一身流光溢彩。
    埃卡特琳娜腕底輕旋，收攏的洋傘如墨梅斂瓣，傘尖精準點中溪邊青石時，裙擺的黑色蕾絲與溪水泛起的銀光倏忽交映。她微微側首，血瞳掠過天競袖口將消未消的泥痕，唇角彎起難以察覺的弧度。
    嬌嬌輕探腰間，孔雀藍錦囊的流蘇穗子掃過楓葉堆。取出紅泥小爐時，指尖在爐腹浮雕的如意紋上稍作停留。
    天競輕輕一笑，廣袖翻飛如蝶，抽出青竹筒時帶落三兩桂花。筒壁露珠隨動作滾落腕間，她輕呼著縮手，恰讓最後幾滴清露墜入將沸的爐火，激起細碎嗶啵聲。枝頭山雀應聲探頭，喙邊還沾著方才偷銜的糖霜。
    嬌嬌屈指叩響火折子的動作帶著琴師起韻的雅致，橙黃火苗躍上鬆塔枯枝時，她下意識地往後稍仰，耳畔碎發被熱氣拂起。
    天競提著裙裾旋身半跪，石榴紅裙擺在青石上鋪開濃豔的雲霞。探身護火時，金線繡的纏枝蓮恰巧接住兩片墜落的楓葉
    竹筒懸於焰尖三寸處，簡壁很快凝出珍珠般的水滴。天競忽然以指節輕叩筒身，側耳聽得水聲由沉轉脆時，眼角眉梢倏地染上得意之色。她學著埃卡特琳娜平日的神態揚起下巴，卻因蹲姿不穩晃散了鬢角碎發。
    “蟹目初生，魚鱗未現～此時水溫恰能醒茶魂而不傷茶骨！”尾音尚未落盡，袖中茶罐已傾。黛綠茶末落入定窯白瓷碗那刻，幾片未研碎的茶葉正躺在雪白的碗底，碧生生如初春新芽。
    埃卡特琳娜執湘妃竹茶筅徐徐攪動，茶沫漸次浮沉如霧鎖青山。忽將傘尖探入溪水再淩空揚起，甩出的水線銀箭般射入茶碗，激得茶香轟然迸發。
    最後一道水紋未散，洋傘倏然展如墨雲。傘麵承三盞茶湯平推而出，每盞茶沫都凝成振翅雀形。惟妙惟肖的茶沫雀鳥朝著枝頭真山雀齊齊頷首，其中一盞甚至帶著被山雀叼走的火折子特有的鬆煙氣息。
    她以傘尖輕點自己茶盞，盞中茶湯忽地旋成渦流。她淺啜半口閉目半晌，睫羽在眼下投出青影，再睜眼時，血瞳裏竟似映出漫山楓葉搖紅的幻影。
    “對了，劍爐呢？”埃卡特琳娜手腕輕振，洋傘利落收合。傘尖點向前方荒草掩映的石階，聲線陡然沉靜如深潭，血瞳中浮起山霧般的肅穆，傘尖叩擊石麵驚落三片楓葉“我們來這兒可不是為了郊遊的。”
    “咳咳，可遇，不可求～”天競突然背起雙手，踮腳踩過青苔斑駁的石塊，故作高深地拖長語調，偏生眼角眉梢藏不住雀躍，唇角翹得快要掛住秋風，石榴紅裙擺仍在輕快地掃著落葉。
    那山雀恰在此時振翅折返，叼著的鬆果不偏不倚墜入她散落的發絲間。撲簌簌的翅風掃過耳際，霎時破了那副故弄玄虛的架勢。
    天競輕呼著跳起腳尖去夠發間的鬆果，不料指尖勾纏了幾縷發絲，反倒將鴉青長發攪得愈發淩亂。幾綹碎發黏在唇角，隨著她氣鼓鼓的吐息輕輕晃動。
    埃卡特琳娜輕歎一聲，傘尖不著痕跡地輕點地麵，三片鎏金般的楓葉應聲旋起，恰恰貼著天競的石榴裙裾翩躚打轉。葉片掠過繡鞋時帶起細碎聲響，恍若山間精靈躲在樹後發出的嗤嗤輕笑。
    “別鬧了，鳴鴻，當我傻呢。”天競突然對著那山雀挑眉，她兩指往虛空中一拈，山雀竟化作一道流轉的金紅光芒。那光芒在她掌心漸次凝形，化作一柄古拙短刃，刀身紋路恰似方才山雀的羽紋。
    “你看，引路的這就來了。”天競腕間輕轉，將短刃化為一道流光收入袖中。她笑吟吟指向被驚動的深林，但見鳴鴻刀掠過的軌跡竟引燃了石階旁潛伏的千年苔紋，青金色螢火沿著古老劍痕蜿蜒亮起，似活物般朝山頂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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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後她指尖追著流光輕劃，裙裾掃過之處，更多沉睡的劍紋接連蘇醒，在林霧中連成一道直通雲端的小道，“歐冶子祖師爺留下的燈燭，專照有緣人呢。”
    三人沿著青金色劍紋蜿蜒而上，流光過處，萋萋荒草如獲敕令般俯首讓道，露出底下白玉石階。階上苔痕竟自行褪去，顯露出千年未磨滅的蟠螭紋。石縫間簌簌迸出赤紅星火，恰似劍靈在鞘中輾轉時的呼吸。
    行至半山腰忽見斷崖攔路，青石上劍紋盡數匯於崖邊，形成一道鐵索橋橫跨深淵。橋身由百煉玄鐵所鑄，每根鐵鏈都刻著細密的雲雷紋。
    對岸洞窟中傳來規律的金屬撞擊聲，每響一聲，鐵索橋便隨之震顫，鎖環相擊發出清越鳴響。崖底雲霧被山風卷動，隱約可見巨型鍛爐輪廓，爐中噴薄的熾熱蒸汽將岩壁映得忽明忽暗，石壁上曆代劍師刻下的銘文在水汽中若隱若現。
    天競足尖剛點上鐵索，整座橋便應聲下沉三寸。她卻不退反進，趁勢提氣縱身，石榴紅裙裾在深淵上方綻開一朵流雲。雙臂舒展如鶴翼，繡鞋輕點晃動的鎖鏈，每次落腳都精準踩在雲雷紋的凹處，借著鐵索回彈之力向前飄出數丈。
    埃卡特琳娜以傘尖輕點橋麵，烏木洋傘在指尖旋開墨色弧光。每一步都踏在鎖環交錯的節點，裙裾紋絲不動，仿佛履著平地。傘尖每次與玄鐵相觸皆發出清越叩擊聲，似在用音律測算橋身震顫的規律。
    嬌嬌跟在最後，指尖將絹帕絞出細褶。她小心踩著前兩人落足的雲雷紋路，忽然一陣山風卷起霧靄，驚得她俯身握住冰冷鐵索。埃卡特琳娜頭也不回地將傘柄向後遞來，傘尾恰送到她手邊。
    對岸洞窟漸顯真容，但見兩尊丈許高的石翁仲立在洞口。左首石人手持千斤巨錘，右首石人執丈八長鉗，雖曆經千年風霜，青石表麵已被苔蘚侵蝕，仍保持著凝神鍛劍的莊嚴姿態。
    洞內火光跳躍不定，將古怪人影投在石壁上。細看竟是三具機關木人在運作，其中兩具正配合著拉動風箱，另一具機械地舉著石錘重複鍛打動作。錘頭每次落下都砸在早已冷卻的鐵砧上，迸出徒勞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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