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鈴兒忽地屈膝潛進深草，窄袖在蓼藍與紫菀叢中時浮時沉，恍若碧濤裏遊弋的一尾錦鯉。她猝然撲向風中搖曳的狗尾草穗，雙臂環抱時帶起漫天草屑紛飛，攤開掌心卻隻接住半枚蜷曲的枯葉。荊條勾散她綰發的綢帶，青絲拂麵間驚起寒螿亂撞，反倒有隻青項金翅的蛐蛐躍上肩頭，鐵須輕掃過她耳垂，振翅時發出金石相擊的清越鳴響。
    那青項金翅的蛐蛐忽在她肩頭張開琉璃般的薄翼，兩聲"瞿瞿"清越如昆山玉碎，音波震得狗尾草穗簌簌顫搖。繼而三連急響恰似冰棱擊盞，驚得方圓十步內的寒螿盡數噤聲。最後拖長的顫音猶如銀針劃過緞麵，在暮色裏扯出縷縷透亮的金絲。
    “阿綾，我們也去玩啊。”洛天依忽然拽住樂正綾的袖擺，雲紋料子在她指間皺出溪水般的漣漪。她踮腳晃碎了落在肩頭的細碎秋陽，聲音裏浸著蜜釀的期盼，眼波亮得能照見草葉間跳躍的蟲影。
    “行啊。”樂正綾腕間一轉，反扣住那不安分的指尖，絳色馬麵裙在秋風裏綻出疊疊楓葉紋。她眼尾掃過草叢間那抹跌撞的赤色，指甲輕輕刮過洛天依掌心。
    樂正綾忽從身後變出細竹捕蟲網，湘妃竹柄上還沾著新鮮泥痕。她將網柄輕巧地塞進洛天依掌心，眼底閃過琉璃般的光澤“不過……喏。”尾音尚未散盡，腕子突然一抖，那紗網竟自己旋出個漂亮的圓弧，驚起幾隻藏在狗尾草裏的紡織娘。
    “我們可不能學某些人空手捉蟲子。”樂正綾指尖輕彈紗網邊緣，素紗如煙雲般舒卷開來。她睨著草叢裏那個沾滿草屑的身影，聲線裏漾起三分戲謔，說著突然將網柄一轉，恰巧接住片飄落的梧桐葉。
    “不是，有這個你不早給我？”風鈴兒猛地從草叢裏直起身，聲音揚得驚飛了梢頭麻雀，發間還掛著蒼耳刺果。她瞪圓了眼睛指向那頂紗網，袖口滑落時露出手臂上幾道新鮮紅痕。
    “你沒問啊。”樂正綾指尖漫不經心拂過網紗，素白絹料在秋風裏綻出半朵流雲。她忽然將捕蟲網拋向半空，湘妃竹柄在秋陽裏旋出金棕色的光弧。眼尾掃過對方臂上紅痕，唇角梨渦淺淺一現，恰似春溪跌碎三分月華，連發梢都沾了狡黠的微光。
    “我也沒問啊。”風鈴兒鼓著腮幫子用袖口抹鼻尖，赤色布料立刻蹭上一道泥灰。她甕聲甕氣地嘟囔，聲音悶得像是從陶罐裏擠出來的，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完，自己先被揚起的灰塵嗆得咳嗽起來。
    樂正綾忽然將捕蟲網往她懷裏一拋，竹柄輕巧地撞入風鈴兒臂彎。她順勢用指尖彈開對方發間沾的草屑，絳色袖口掠過時帶起一縷香“現在問也不遲。”眼見風鈴兒手忙腳亂接住網柄的模樣，眼底笑意如投石入湖，層層漾開瀲灩波光。
    “嘶～”風鈴兒手忙腳亂地接住那飛來的湘妃竹柄，網紗如流雲般覆了滿懷。竹節猝不及防硌在胸口，疼得她倒抽涼氣，卻咬唇咽回半聲嗚咽。那句"現在問也不遲"在風裏打著旋兒，輕輕撞在她發燙的耳廓上。
    “唉算了算了。”風鈴兒泄氣地垂下肩膀，捕蟲網的長柄在草地上拖出歪斜的痕。她踢開腳邊半塊石子，聲音混在揚起的塵土裏。聲音散成模糊的歎息，連發頂翹起的碎發都跟著耷拉下來，活像被霜打蔫的狗尾巴草。
    她賭氣似的掄起捕蟲網往草叢裏一兜，網紗掠過處驚起漫天草屑。待提起時隻見網底纏著三四根枯枝、半朵殘菊，偏生沒有半隻蟲影。那湘妃竹柄倒絆住自己腳踝，扯得她原地打了個趔趄，險些跌進狗尾草叢裏。
    洛天依忽然扯住樂正綾的袖角，指尖遙指溪畔老槐樹根。她眸中映著碎金般的夕照，聲線裏漾開蜜糖似的雀躍“阿綾，那個聲音大，肯定是個將軍！”∞字隨著仰頭的動作流轉輝光，恍若雙環相扣的月輪。
    “噓～”洛天依倏地並指抵唇，踮起腳尖踩過枯草，絹鞋無聲碾碎幾顆蒼耳，連呼吸都斂成細弱的絲線。她貓著腰向前探身，衣擺拂過帶刺的蒺藜叢也渾然不覺，唯有那雙眼睛亮得灼人，緊緊鎖住槐根下幽深的蟲穴。
    “喝。”洛天依猝然吐氣開聲，捕蟲網如閃電般罩向蟲穴。網紗驚起三兩點磷火般的螢光，竹柄震得她虎口發麻。忽有褐影自洞中竄出，竟是隻鐵須油亮的油葫蘆，振翅聲如紡車嗡鳴，在暮色裏扯出綿長的金絲。
    “就這還大將軍？怕是連個灶馬都鬥不過！”風鈴兒猛地從狗尾草叢裏直起身，驚落衣襟上棲著的草籽。她三兩步躥到網前，屈指彈了彈紗網邊緣，震得那油葫蘆慌忙振翅。杏眼裏漾開毫不掩飾的戲謔。
    “那你呢？”樂正綾忽然用網柄輕點風鈴兒後腰，絳色衣袖帶起一陣香風。她眼尾掃過對方空蕩蕩的蛐蛐罐，眸中浮起琉璃般的光澤。
    “啊！”風鈴兒猝然輕呼出聲，湘妃竹柄的涼意透過薄衫滲入後腰。她慌得向前踉蹌半步，赤色發帶掃過樂正綾腕間，捕蟲網應聲脫手墜地，驚起草叢裏兩三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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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再好好看看？”風鈴兒輕揉後腰，眉頭微蹙成含怨的遠山。發帶隨風拂過微微泛紅的眼角，恍若霞靄掠過初綻的桃瓣。揉按的指尖忽地一頓，因著那湘妃竹柄硌出的酸麻，連帶著眼尾都沁出些淚意來。
    話音未落，那紗網間忽又竄出隻三段錦來，金鞍玉翅映著夕照，振翅聲如珠落玉盤。它竟獨自在網中左衝右突，長須掃過紗網發出細雨般的沙沙聲，驚得湘妃竹柄不住嗡鳴，正是麻頭青項翅銷金．體白牙長六足明。更有異常腰背闊，蜀川三段錦花名。
    “喏，這不就是嘛。”風鈴兒忽然屈指輕彈網紗，驚得那三段錦猛然振翅。她歪頭露出個狡黠的笑，幾縷青絲掃過微揚的下頜，她指尖掠過蟲背金鞍紋路，“方才怕是羞見生人，這會兒倒知道顯擺將軍相了？”
    “這……”星塵倏然俯身貼近紗網，月白衣袖垂落如雲幕。她凝目細看時，睫羽在眼下投出蝶翅般的淺影，呼吸都放得極輕，“是《促織經》裏說的三段錦？”
    “楊桃，你認識這個？”樂正綾忽然用網柄輕碰星塵袖角，絳色衣袂與月白綢料疊出漸層霞光。她歪頭望向對方凝重的側臉，聲線裏帶著三分好奇，指尖不經意劃過紗網，驚得那三段錦猛地張開琉璃薄翼。
    “慢著，不會又是百年一遇的蟲王吧。”風鈴兒突然撲上來抱住樂正綾舉網的手腕，赤色與絳紗纏作一團。
    “嗯哼。”星塵指尖輕撫過紗網脈絡，月白衣袖流轉著夕照餘暉。她喉間逸出個意味深長的單音，睫羽微抬時，眸中掠過促織經殘頁般的幽深光影，驚得那三段錦忽地收聲斂翅。
    “什麽叫又是？”樂正綾忽然抽回被抱住的腕子，絳色袖擺驚起流螢點點。她挑眉看向風鈴兒，網柄不輕不重敲在對方鞋尖，“莫非某些人背地裏早認過七八個蟲王？”
    “沒事，上次還逮到過天藍青……”風鈴兒漫不經心踢開腳邊石子，袖口隨意掃過網紗，她忽地打了個哈欠，眼尾沁出些懶洋洋的淚光。
    “不過話說，星塵姐，你們琅嬛閣居然連促織經都有。”風鈴兒忽然用網柄輕敲星塵的月白袖緣，赤色衣料與素綢相映成趣，歪頭時揚起狡黠的笑，“還有你們沒有的書嗎？”
    “還真有。”星塵指尖無意識攥緊長袖。她靜靜地望向琅嬛閣方向，目光忽然失焦，“那本書叫黑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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