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忠猛地把密信拍在黃花梨案幾上，震得茶盞裏的君山銀針茶湯泛起層層漣漪，怒聲道：“究竟是哪個吃裏扒外的家夥，上月查司隸校尉空缺的賬目時，我就發覺不對勁了。”
    他死死盯著信上“陛下已知冀州金磚”這行字，不禁想起劉宏最近突然對西園修繕進度格外上心。
    張讓正拿著麈尾輕輕拂去博古架上的灰塵，聽到這話，轉身時腰間的金錯刀發出清脆的聲響，接口道：“去年往並州運送軍械，他虛報了三成損耗……”
    話還沒說完，他突然停住了，兩人同時想到那批軍械最後竟出現在黃巾軍手中。
    亥時二刻，十常侍一個個悄悄鑽進城南皮貨行的地窖。
    郭勝剛解開身上的黑貂鬥篷，段珪就立刻用刀鞘抵住他的後腰，質問道：“常山國的鐵礦賬本，是你改動的吧？”
    刀刃順著官袍上的刺繡遊走，一下子割斷了兩根金線。
    “諸位這是什麽意思？”郭勝強裝鎮定地問道，可藏在袖中的手卻緊緊攥著劉宏賞賜的螭龍玉佩——就在今早，皇帝剛答應讓他執掌少府一職。
    張讓突然掏出一本染血的賬簿，冷冷說道：“光和元年臘月初七，你表弟在洛陽西市開的綢緞莊。”
    他翻開寫著“孝敬郭常侍千金”的那一頁，指尖緩緩劃過發黃的紙頁，威脅道：“要是讓執金吾看到這個……”
    地窖裏的油燈“劈啪”一聲爆出一個燈花，郭勝的額頭瞬間滲出冷汗。
    他想到全家七十三口人都在洛陽，更想起上個月何皇後處置的那個宮女，那宮女被割了舌頭後被扔進枯井。
    “陛下答應我……”郭勝剛開口，就被趙忠一把掐住脖子，翡翠扳指在他頸側壓出一道青痕，趙忠怒喝道：“你覺得龍床上那位的承諾能值幾個錢？王美人是怎麽死的，你忘了？”
    提到王美人，眾人的呼吸都猛地一滯。
    三年前的那個雷雨夜，何皇後賜給剛生下孩子的王美人的一碗雞湯，導致王美人中毒而死。
    當時還是小黃門的郭勝記得清清楚楚，劉宏抱著王美人的屍體坐了整整一宿，第二天清晨還親手給王美人換上了金縷玉衣。
    張讓突然往炭盆裏扔了一塊鬆香，竄起的火苗映照著眾人陰晴不定的臉，緩緩說道：“我們不要你的命。”
    說著，他掏出一張按滿血手印的供狀，“隻要你每月初七把陛下私庫的賬目抄送給我們。”
    郭勝盯著供狀上“私販宮禁”的罪名，這足以讓他被誅滅九族。
    他顫抖著手蓋上印章時，聽到段珪在背後冷笑道：“何皇後能毒死王美人，你覺得陛下真的會保你？”
    第二天寅時，郭勝像往常一樣往西園運送金磚。
    守門的羽林郎沒有發現，他的官靴裏多塞了一張絹帛，上麵記錄著劉宏最近賣出的七個太守職位。
    當他在假山後留下第三塊做了特殊標記的金磚時，樹影裏閃過張讓親信的身影。
    溫明殿裏，劉宏正在把玩王美人的玉梳。
    檀木梳齒上還纏著幾根青絲，他不禁想起那個總是在桂花樹下翩翩起舞的身影。
    何皇後端著藥膳走進來，劉宏故意將玉梳摔在地上。
    “陛下小心劃傷手。”何皇後趕忙撿起斷成兩截的玉梳，塗著丹蔻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當然認得這是王美人的遺物。
    劉宏盯著湯藥上升起的熱氣，突然問道：“聽說唐周最近經常往大將軍府跑？”
    他說著，突然伸手輕輕撫過何皇後鳳釵上的東珠，意味深長地說：“有些事，還是別讓辯兒知道為好。”
    何皇後的手猛地一抖，藥汁潑濕了翟衣的下擺。
    她想起今早郭勝送來的密報，說十常侍正在調查三年前的安胎藥案。
    此時，張讓正在驗看郭勝送來的私庫賬本，他用朱筆在“三月丙寅，收冀州張氏二十萬金”的地方畫了個圈。
    趙忠湊過來看，聞到賬本上沾著的龍涎香，這是劉宏書房特有的熏香。
    “難怪陛下突然要修河間祖陵。”張讓說完，把賬本扔進暗格，和記載王美人葬禮開支的舊賬冊堆在一起。
    最上麵那卷寫著“金縷玉衣耗金八百兩”，正是當年他親手經辦的。
    郭勝此時正跪在劉宏麵前，捧著新擬的賣官名錄。
    皇帝漫不經心地用朱筆勾選著，突然問道：“張常侍最近還咳嗽嗎？朕記得太醫署有一批川貝母……”
    “張公身體康健，昨日還親自督查西園馬廄的修繕。”郭勝回答得滴水不漏，可後背的官服早已被冷汗濕透。
    他的袖袋裏藏著張讓給他的毒藥，據說服下後三日內就會無聲無息地暴斃。
    劉宏突然把朱砂筆一摔，說道：“朕聽說常山國有祥瑞現世？”
    他盯著郭勝微微發顫的指尖，“明日讓趙常侍去查驗，你跟著去學學怎麽辦事。”
    郭勝退出殿門時，與何皇後的眼線擦肩而過。
    那人往他手心裏塞了一枚蠟丸，裏麵是十常侍近日聚會的時間和地點。
    他在禦河邊拆開查看時，沒有注意到柳樹上蹲著一個灰衣宦官，那是張讓培養了十年的暗樁。
    當天夜裏子時，郭勝跪在十常侍麵前，把蠟丸裏的內容轉交給他們。
    張讓看完卻笑了起來，說道：“陛下這是要查三年前的河工貪墨案啊。”
    他突然把蠟丸扔進火盆，“你照常向陛下稟報便是。”
    趙忠往郭勝懷裏塞了一袋金瓜子，說道：“下月初三陛下要去上林苑狩獵，記得把羽林衛的布防圖謄抄兩份。”
    他故意沒說另一份要給誰，但郭勝聞到金瓜子上沾著何皇後宮裏的蘇合香。
    五更天，郭勝在值房裏謄寫布防圖時，窗外閃過一個人影。
    他迅速在真圖上用米漿畫了一朵梅花，這是給十常侍的暗號。
    抄完最後一筆，他取出劉宏賞賜的鎏金匕首，在假圖的某處刻了一個小缺口，這是給何皇後的標記。
    卯時朝會，劉宏當眾宣布要徹查河工貪墨一事。
    張讓注意到皇帝說話時，何皇後在珠簾後捏碎了玉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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