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離很清楚自己沒有看錯。在女孩雙眼的更深處，他看到隱藏極深的仇恨。
    “小姐！”
    紅纓刺耳的尖叫，打破了他的思緒。
    “你不能這樣，你答應過我，你明明答應過我！不會再做傻事！”
    黑羽笑了，她笑得很慘然。
    小小的身子裏，似乎有無窮的怨念。
    “我為什麽不能做傻事？紅纓！我還有什麽不能做？以前我是王夢琳，阿卡實業的小公主，是天才機師！可我現在呢？我現在算什麽？算一個人，還是算一個機娘？”
    她歇斯底裏，眼底遍布紅色的血絲。
    “那些跟你一起馳騁在賽場的日子裏，是我人生中最快意的時光。可現在呢？現在我隻能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
    她纖細的指頭一下又一下戳著自己的胸口，看向紅纓的目光中，帶著疏離。
    紅纓觸及到她的眼神，全身都是一個哆嗦。自己長久以來的所有堅持，在刹那間變得毫無意義。她竟然，跟自己疏離了。
    “不論是活著的時候，還是成為機娘之後，你總是讓我忍耐。以前，你為了我的安全，放棄了你向往的賽場。為了我的安全，讓我中斷了自己的研究項目。為了我能夠活下來，你想方設法把我送進了機械島。”
    她忽然有些癲狂地笑了：“紅纓，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那些威脅信，我知道是誰寫的。撞我的車，我也知道是誰開的。甚至就連你送我進機械島，也是別人處心積慮安排的。我的哥哥，因為才能不夠出眾，所以嫉妒。我的父親，因為想要獲得更加久遠的生命，所以冷血。”
    “逼著咱們退出賽場的，是我的哥哥。開車撞我的，是我的後媽。截斷我輸氧管的，是我的弟弟。想方設法替你打通門路，將我送進機械島的，是我的父親。”
    “你難道從來沒有懷疑過，我究竟是怎麽死的嗎？”
    “我一開始也不知道，直到在機械島，全方位讀取了自己的記憶。甚至就連彌留之際，身旁人的話語，我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一刻，我忽然就明白了，也絕望了。”
    “你隻想保護我，毫無底線的保護我。但我卻不想活了。因為除了你，我沒有任何活下來的理由。機娘的準則限製著我，讓我隻能眼睜睜看著殺害自己的人，大模大樣出現在我的麵前。看著他們想要從我的口中掏出機械島的絕密。”
    “明明想要拔刀將他們全都殺了，但我卻隻能看著啊！”
    紅纓立在原地，恍若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她呆呆望著麵前歇斯底裏的黑羽，忽然發現自己其實一點兒也不懂人類。在她的印象中，黑羽的任性傷害了很多人。可他們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了她。可她卻沒想過，原來是他們將她推入了深淵。
    “成為機娘之後，我確實傷害了很多人，囂張跋扈，威脅別人。我還不顧律師的勸告，在法庭上高呼我是機娘。可那隻是我在求死啊！”
    “可結果呢？”
    “結果就是每一次，我都能好端端再次出現在公眾的視野裏。律法製裁不了我，準則巧妙的繞過我。”
    “機娘的本能讓我不停找尋著機師，人類的本能又讓我拒絕。”
    “紅纓，我扛不住了。算我求你，算你曾經的主人求求你。我畏懼死亡，我承認在麵臨死亡的時候，我仍會膽怯。但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他們的舉動已經說明了一切！從我這裏，他們已經掏不出任何東西了。所以咱們才會像垃圾一樣被扔在這裏。”
    “讓我任性一次！就一次！咱們好不容易脫離了阿卡的掌控，有了可以自己選擇的機會。就讓我報複一下吧！如果什麽都不能做，我生不如死。”
    紅纓向著黑羽伸了伸手，想要將她擁入懷裏，可是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久久沒有動作。
    “可是，我們現在什麽都沒有了。阿卡實業是一個龐然大物，我們......”
    “可我們現在有了希望啊！”
    黑羽終於支撐不住，跪坐在地。她失聲痛哭，長久以來的壓抑讓她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紅纓的雙眼也紅了，她終於走了過去，跪在地上將黑羽摟進了自己的懷裏。兩個機娘挨在一起失聲痛哭。哭聲在倉庫中回蕩。
    閃電扯了扯蘇離的衣角兒，雙眼微紅。她從沒想過，小說裏的劇情，會在現實中上演。這樣的黑羽，實在是太可憐了。
    “主人，咱們幫幫她們吧！”
    蘇離的眉頭都快挑出了天際，他看了一眼已經開始共情的閃電，默默歎了口氣。
    財閥家裏的愛恨情仇跟他沒有毛線關係，但是契約黑羽，卻是必要的。
    因為三城重工明確要求，要把惡心人行為貫徹到底。
    媽的，這群財閥們，玩得是真髒啊！搞來搞去，最後受傷害的，都隻有黑羽。
    想要報複，最終的結果也隻是遍體鱗傷。
    低頭看了一眼痛哭不止的黑羽，他默然了。
    眼前再一次浮現出初見時她趾高氣昂的模樣。相比較現在的她，他其實更希望她能活得像初見時那般肆意，哪怕是裝的，也好過把傷疤再次撕得血淋淋，展示給所有人看。
    “讓她們緩緩吧！”
    蘇離轉過了身子，直接走向了自己的隔間。
    他歪倒在床上，腦海中不停翻湧。
    夾雜在兩大企業之間博弈，他一個小小的，沒有任何背景的機師，或許隻是別人眼中一顆小小的水滴，連個浪花都算不上。
    不過沒關係，隻等風起，他一樣可以踏浪而行。
    蘇離轉了個身，目光盯上了鋼架結構的頂棚。
    原來，人類的記憶真的可以用來生成機娘。那麽黑羽這種機娘，究竟該如何界定？她是王夢琳的延續，還是對她某種執念的一種繼承？
    他跟她接觸並沒有多久，所以看不出端倪。更深層次的東西，想必會涉及機械島的機密。也不是他能夠探聽的。
    倉庫中，一聲接著一聲的啼哭，讓他心煩意亂。
    甚至哭著哭著，就連閃電也加入了戰團。
    他從床上翻身坐了起來，摸索著從桌子上拿起了煙。
    隨著火機的響動，一簇明亮的火焰升起。
    將煙點燃，他狠狠抽了一口，長長舒了口氣。
    簽吧！都簽！
    反正自己也不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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