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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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上的大宅是盧龍節度使府,其中一個房間被圈了出來……地圖邊緣,隻寫了四個字“汝兄可醫。”
天色已暗,林堃遠一身暗色錦袍出現在房間門口,盡管在客棧已經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設,但到門口的時候,依然有些猶豫。他微微攥緊了拳頭,推門而入。
咯吱……門被打開。
男人站在暗影裏,房間並沒有點燈,隻借著些月光的明亮。他背對著林堃遠,背脊被月光打亮,看起來有些微駝。
“別來無恙。”說話聲音已近五十,他轉過身來。
“真的是你……”
這麽許多年沒有見到兒子,程驊盤算了很久,如何麵對兒子,但這一刻似乎所有的準備都是徒勞的。
“你還是不肯叫我。”
“我來拿程尚書的藥方的。”盡管程驊有些激動,但這個兒子與他不親近,仿佛隻是他的下屬。
“許久不見,想看看你。”黑漆漆的房間裏,程驊的目光亮閃閃的。
林堃遠並未作聲,臉朝著窗外,但他依然看到了父親臉上的褶皺,與他模糊記憶裏的樣子相差甚遠。
“你們兩個,還好麽?”程驊沒有想到,多年未見的兒子已長得如此出挑,眉眼間與前妻頗為相似。
“不必記掛。我們都好。”林堃遠道。
“都好的話,你就不會收到這個消息這麽快就來見我。”程驊道。
“阿兄身體弱,我自是希望他盡快好起來。”
“嗯。”程驊將一張紙遞給林堃遠,接著道,“你們兄弟感情好,我很欣慰。還有件事,你馬上要大婚了,我不方便出席,請你見諒……”
“無妨。”父親這個行為林堃遠並不意外,畢竟阿兄大婚時,他也沒有出席。
“不過,倘若你不願意,可以不娶霓雀莊的小娘子。”程驊清了清嗓子道。
嗯?林堃遠目光一閃,有些動容,卻也不知這份要違抗母命的心思打哪裏來,但他依然沉下心來道:“沒有不願意。”
“堃遠,柳家的那個大兒子很會為自己打算,你阿娘當時是看他可憐,一時心軟才答應了他。”
“阿娘怎麽想的,你恐怕不得而知吧。”林堃遠平生大忌,就是他父親提起他母親,尤其是……還在他麵前。
“如若你還是娶一個商人,那你未來的仕途之路便斷送了呀。”程驊不搭理他的怒氣,在他眼裏兒子婚配娶的誰更為重要。
堃遠與父親的崩裂是從他急急地娶程相國的女兒進門開始的。為了娶她,程驊隱瞞了自己已婚的事實,更將兩個兒子早早地送往蓬萊洲以避人眼線。
“我知道你們恨我,我……我也是為著你們好。”
“你自己不也是商戶出身?”堃遠淡漠地駁道。
“所以我更知道,這個出身想要在官場有一席之地是多麽艱難!”程驊勸道,“馬上又到科考,聖上廣招人才,照顧商賈子弟,以你的才華,加上我的幫扶,定可以進士加身!”
林堃遠抬頭看著父親威嚴的神色,心中失望:“我與阿兄從未想過得到你的幫扶。”
“唉……”許久,程驊歎道,“我愧對你們兄弟倆,可你阿兄木已成舟,而你,我可以再替你思慮。等你進士及第,我再另外替你安排一門親事,也算是做父親對你的關照。”
“這門親事是阿娘臨終前定下的,無論如何我不會違反。”他堅定道。
程驊知道這個兒子的脾性隨著自己,隻得緩言勸道:“並不是叫你違抗母命,你納柳娘子為妾即可,這也不算違背你母親想要照料她家的意願。正妻……我已替你相看好,門當戶對,東海節度使家千金或者碧州刺史家的千金都是良配……”
“怎麽,也要我走你的老路?”堃遠緩緩道,“你是要我姓嚴,還是姓長孫?”
“你……!”程驊氣得手抖。
程相國的女兒身體有疾不能生育,年過三十無人肯娶。當年的成驊不僅不嫌棄,還願意入贅程家。程相國不放心,還是怕他待自己百年後欺負女兒,還特意去宗祠祭拜,自此“成”改成了“程”。而程驊嘴甜,哄著相國道,成與程不分,這是與程娘子的緣分,從此後,是為程家半子,終身奉養程娘子。
而聽到消息後的成堃遠,馬上給自己改了姓,隨了母親,從此姓林。
“感謝程尚書的一番美意,我的婚事不勞你煩心。”
“慢著。”程驊從怒氣中緩過來,換了懇切的口吻道,“堃遠,我就隻有你們兩個兒子,你阿兄身子弱,我隻盼望著你能入仕途來幫我一把。”
“幫你?”罷了,這個父親確實是他後來才認識的那個父親,說來為兒子考慮,每一步都隻是打算著自己的官運。
“當你不想要我們的時候,你一走了之,如今又想來做我們阿耶,你想想,你配嗎。”林堃遠霎時如冰雕般,語氣尖刻至極,想起母親因父親的離心情變而落淚傷心以致鬱鬱寡歡,他就難以對這個花心的父親產生任何好感。
“真是無法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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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驊怒目氣急,正要舉起手甩給兒子一巴掌,卻見他倏地一下躲了過去。
程驊望了望自己空返的掌心,轉怒為喜道:“堃遠,你是已經練成了蓬萊洲的絕技,是蓬萊洲的高弟子了吧?”
“你用的是金沙昆侖掌?”
“好啊!果然沒有叫為父失望。”程驊顯然沒有搭理兒子的情緒,他道,“蓬萊洲是武林第一門派,如果掌握了蓬萊洲,就掌握了整個武林。真是天助我也。”
他轉頭對堃遠道,“堃遠啊,你若不願意入仕,也可在武林裏為朝廷效力,你若成為武林盟主,能幫為父不少忙呐。”
“我們在你眼裏就隻是棋子吧?”堃遠即不解,又心寒,一字一頓地諷問道,“我若沒有練成蓬萊絕技,剛剛那下,豈不是非死即傷?”
“堃遠,你誤會了,我怎麽會傷你呢?”程驊扶住林堃遠雙肩道,“我是你阿耶,我怎麽會傷你呢?”
“阿耶?”堃遠甩開他的雙手,冷道,“我阿耶在很多年前便死了。”
“堃遠……”程驊長歎。
許久,程驊才緩緩道:“我這麽做也是為了霈澤莊長久……當年機不可失啊……”
“娶相國女兒的機會確實難得。”
“程娘子一生並不容易。”程驊默默感慨道。
“她當然不容易,她哪裏知道你在江南還有兩個兒子!”
“不。她知道,她都知道,這才更不容易。”程驊抬頭看著堃遠,平靜道,“程相國滔天勢力當然將我摸了個透。我與你阿娘後來也是簽了和離書的。”
“簽了和離書你就心安理得了?”
“我對不起你阿娘,但是相國幫襯,程娘子也心胸寬達,我怎能不報答?”
“好一個相國半子程尚書。”
“你阿娘去世後,程娘子屢次讓我接你們到長洛念書,不要在商路裏奔走,尤其是你阿兄,身體需要靜養,費不得這些心神。”
“所以你感激涕零?”
“她堂堂相國的女兒,能卑微做到此,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她堂堂相國的女兒……?”堃遠怒問道,“誰出生就是卑賤,就該受欺負?阿娘商賈出身,她就該被你拋棄?”
“我……”
大瀛講究門閥、看重門第,哪怕如今落魄,族內沒有一個成器的後代子孫,但因著他出身世族就能被高看一眼。
窗外落葉簌簌,前院裏頭教坊的曲樂還在演繹,宴笑歡聲此起彼伏。
“堃遠,我不求你理解為父……”許久,程驊開口道,“但是我也不想你誤會我,天下人都說我程驊夤緣攀附、曲意逢迎,但是天下大勢這般,我一人如何力挽狂瀾。如今新帝登基,是我等最好的機會,莫不可錯失。”
“程尚書,這些年大瀛朝皇位換了多少把交椅了,你不清楚?”
“陛下雖年紀不大,但他與先帝們並不一樣,他受過苦,依仗過武林,他相信俠義之士能幫他扶正江山。”程驊接著道,“我雖不在武林中了,但我的心一直沒有變過,如今時機已趨成熟,我要輔助陛下治理天下!”
“哈。”堃遠不禁發出一聲冷笑。
“一個曾經拋妻棄子的人,一個連小家都顧不上的人,現在口口聲聲和我說要顧大家、治天下?”
“我那是在蟄伏!”程驊辯解道,“倘若沒有我卑躬屈膝入贅程家換得信任,沒有我兢兢業業年周旋在襄帝、先帝與當今陛下身邊取得信任,現在,我如何實現我治世的理想?”
“治世?”堃遠取笑道,“和一群宦官立於廟堂之上,與雷士澄從帝京到渤海,再一路逍遙到此叫治世?你看看百姓們,饑不擇食路有餓殍;看看商路,官府剝削盜匪橫行;再看看你管的兵部,將帥沆瀣一氣兵士了無生機。你這叫治世?”
“你也知道現在的軍政大權都落在地方長官的手裏,現在的陛下羽翼未豐,他也在蟄伏。”程驊壓低聲音解釋道,“我們要靜候時機把他們一網打盡……”
“再來一次‘井泉之變’?再來一次血洗廟堂?”堃遠譏問道。
程驊見兒子言辭激烈,反而有些安慰,他沒有回答兒子的叩問,隻道:“倘徒有空憤而不出力治之,難為好男兒。”
林堃遠沉默不語,他無法消弭和父親間的裂痕,更不想被父親控於鼓掌間。
程驊知難勸得了兒子,遂平息下來道:“時間不早了。婚事、入仕、武林,你都想想,有想法了給我來信。”
“我已經被逐出師門了。”林堃遠默然道。
“你說什麽?!”比起兒子的與他的對抗,似乎這件事情更讓程驊感受到失望。
“何故啊?”
門外忽然響起騷動聲,不遠處,廊下兵卒跑動。
出了什麽事?!程驊微微抬了窗戶朝外看去。
“藥方。”林堃遠提醒道。
程驊才記起來,他從衣服的內袋掏出了一個信封遞給林堃遠。
兵卒腳步漸進,林堃遠推門而出,消失在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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