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程府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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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洛興寧坊的程府大宅內,程驊跨進了老丈人程載的院落。程載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他叫人把榻抬到院中,然後躺在榻上曬太陽。
“嶽翁安康。”程驊請安道。
程載並不搭理他,依舊悠哉自得地曬著陽光。
程驊把手一揮,讓所有的下人全部退下:“今日謙柔帶著安饒去上香了,我來與嶽翁嘮嘮家常。”
哼。程載翻了身,把麵孔折過去。
“這些年來,驊始終感恩嶽翁的提攜。”
“你就是這麽感恩我的?”程載非常不悅,他拍著床榻問道。這個院落說來是給他養病,但對程載來說,無疑是將他軟禁了。
“嶽翁~”程驊勸道,“你年紀大了,朝裏的事情由我看著就行,若有不明了的,我再來詢問您,你安心養病這不是挺好嗎?”
程載扶著榻沿慢慢坐起:“呸!你想得美,隻要我還沒有卸任,我就還是大瀛的一朝宰相!”
程驊的臉上被程載吐了一臉口水,他拿出帕子緩緩抹了抹自己的臉,然後麵無表情地從懷裏拿出一道聖旨,遞給程載:“您看,陛下準您退休啦。”
程載的手微微顫抖,他不禁怒火中燒。原來,程驊以程載的名義上書朝廷,請求告老還鄉,朝廷已經恩準。
“這個程府,已經不是我的了。”程載悲切地長歎道,他沒有想到,自己的私印竟然也被程驊拿去使用了。
“現在,唯有這個程府才能護嶽翁的安全。”
“你不必嚇唬我。”程載道。
“這些年,嶽翁為大瀛鞠躬盡瘁,嶽翁心裏清楚得很,您樹了多少敵人,又得罪了多少人。”
“這些人,有什麽好怕的。”程載不屑道,“阿泰都替我看著呢。”
“阿泰給你配的人,和真正的高手比起來,差得太遠了。”程驊提醒道,“科舉考完的那天晚上,你真當不怕再來一次?”
程載心一驚,緊緊地握住了拳頭,那一晚,他被嚇得魂飛魄散,幾乎要身首分離:“那……那還不是被人趕走?”
“那是因為他們沒有想殺你!”程驊加重語氣,“那兩個不過是來試探試探,他們還不是武林拔尖的高手,就可以這樣出入程府宅院,你的這些府兵就和木頭樁子一樣!”
“那還有卯路,卯路是天舞門最出類拔萃的弟子,那天就是因為有卯路,所以他們才落荒而逃。我這就讓他住在這個宅院裏,保護我的安全。”程載道。
“卯路?”程驊給嶽父舀了碗水,“嶽翁,你真看不出卯路對安饒的那份心思嗎?”
“那又如何?”程載似乎有一些老人家的倔強。
“安饒可是我們按著大瀛皇後的教養栽培的,她是要坐皇後鳳椅的人,我怎會讓他天天出現在安饒身旁?”
程載不作聲,隻盯著程驊的眸子:“安饒,不是你的親生女兒,她隻是我們抱來的,你要花這麽多心思在她身上?”
“她自小養在我們身邊,我和謙柔一直把她當做親生女兒看待。”
“那你狠心把她送到天舞門,那哪裏是教養皇後的地方?!”
“那是謙柔的決定。如果當年,她也會一些功夫,那就不會……”程驊沒有說下去,而是掉轉話頭,“嶽翁,安饒要進宮,倘若有一天被他們一把刀架在脖子上,她天舞門學習的那些功夫不至於讓她重蹈‘井泉之變’的慘烈呐。”
當年宦官血洗朝野與後宮,生了‘井泉之變’,大瀛一帝一王三嬪妃,加上朝臣百人皆被斬殺。明承宮的血流了三天,大雨衝刷了數天都洗不盡宮中的血腥之氣。
“謙柔……謙柔還是怨我!”程載捶了下榻沿,有些蒼老的拳頭上磕出紅紅的印記。
“她不怨你,她隻是想安饒有保護自己的本事。”程驊道,“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
許久,程載遍摸了程驊的語意,他雖然覺得程驊說得有理,但也隻是他的一個借口:“有沒有本事有什麽要緊,你若有心,怎會護不住她,說到底安饒還是你的一枚棋子。”
“當年謙柔所遭的罪,難道是你這個父親不願護著她?”程驊不客氣地割著程載的心頭,“如果當年他們不是恨你,怎會對手無縛雞之力的謙柔下手?她的苦和痛,都是你這個做父親的一手造成的!”
“你!”程載被懟得啞口無言。
他道:“安饒做了皇後,你就是堂堂正正的‘皇親國戚’了……程驊,你一介商賈,一個下民,想用三十年換別人三代努力都不夠的榮華,你做不到……你做不到!”
程載幾乎用詛咒的語氣狠狠對程驊道。
程驊氣得胡子翹起,背著手在院子裏踱步了幾圈:“安饒是程家的女兒,她既然享受了程家的富貴榮華,也該與程家共擔榮辱。”
“你是想用安饒換你那兩個兒子的榮光吧!”程載擲地道。
“程載!”程驊氣到一張臉懟在了嶽丈滿是皺紋的臉上,“你摸著良心,這些年我對謙柔不好嗎,我對安饒不好嗎?什麽時候我抽身管過那兩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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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程載勾起花白的胡須,撇了撇嘴。在這點上,程驊確實避嫌避得極為幹淨,隻是他依舊不會滿意,“謙柔品性純良,她得什麽好都是應該的。”
程驊仰天歎氣,他理解在一個父親眼裏,女兒自是千好萬好,不該受任何的挫折,但這些年來,他為程家的付出也是有目共睹。
“嶽翁,你是想說,像我這樣的一個商賈一個下民,得點好,全因為是攀得了宰相的門楣,是吧?”
“哼。”程載哼唧道。
“那也是因為,你給我機會。”程驊叩首行禮道,“但不管如何,我程驊的兒子是永遠不會因此而得到榮光的,這點你萬可放心。”
“你兒子中了新科進士!”程載不滿道。
“程相到底是人脈充足,什麽都逃不過你的眼睛。他中的新科進士,是憑他自己的才學,我一點沒有幫襯他。”
“你敢說你沒有?”
“我敢說,如果你沒有花心思在他身上,那他也許能是進士科的狀元吧?”程驊湊到程載的跟前,注視著他。
“你想報複我?”程載坐在榻上有些不安。
“我不想。”程驊轉過身去道,“謙柔和安饒出門去了,今天是最佳的時間,我且問你件事,你照實回答我,若有一點隱瞞,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程載怒目對著程驊,投出疑問。
“當年,林月吟的死,是不是和你有關?”
程載瞳孔微縮,下顎往回收了些,緩緩問道:“林月吟,是誰?”
“你真當不記得了?”
“我不認識此人。”
“那我幫你回憶回憶。”程驊道,“就是我那兩個兒子的母親,林月吟。”
程載當然不會忘記這個名字,如何讓林月吟去世得極為平常,他花費了許多心思,他眯起眼睛道:“你是還有舊情?”
嗬。程驊不屑地一笑,舊情?他若當年顧念舊情,就不會與林月吟一紙和離。
“你糊塗啊……”程驊歎道,“你隻告訴我,是不是你指示人,殺了林月吟?”
“不是。”程載嘴唇微顫。
“嶽翁,這些年我對謙柔如何,你應當是看得到的,為何你要多此一舉呢?”
原先這件事程驊並沒有很在意,幾年前當他知道林月吟過世消息的時候,他也裝作不知。直到科舉夜晚,兩個人闖進了相府大門。程泰練過的府兵比一般的府兵是要強些,但讓他們如入無人之境,這卻欺人太甚了,追查之下,程驊才知,兩人是霈澤莊的手下。當夜若不是陳卯路反應快,那程載的人頭必定掉落。
“你不是真心待她。”
“真心如何,假意如何,隻要她高興就行,就算我騙了她一輩子,那又如何?”
“程驊!你以為你現在是程相了,這個程府就由你作主了嗎?”程載氣急敗壞,“來人,給我把他轟出去!”
“沒有人會理你的程相~”程驊道,“我是在保護你。”
“你說什麽?”
“如果你不告訴我真相,我兒子還是會派人來殺你。”
“你是說,那天晚上,想殺我的,是你兒子?”
“我想了又想,阿泰練的府兵,是什麽江湖遊俠能闖進來的,闖進來之後,直接對你下死手……雖然你樹敵不少,但是能調得動這層武力級別的,隻有武林人。”程驊掰指道,“天舞門是我們自己人,你又與掌拂交好,清緣山不管世事,混沌局內亂,瑤恩宮偏遠,那麽武林人到底是誰因為什麽事情要將你趕盡殺絕?”
“嶽翁,你心裏真的沒點數嗎?”程驊見程載怒氣衝衝。
程載極為不愉快,對他而已,程驊的前妻、兒子都不應該活在這世界上,誰能想,有一天,這些下民竟然敢拿刀殺他?
“你沒有證據。”程載笑道。
“我是沒有,但他們有啊。”程驊眉目一提,裝作不經意道,“卯路也不會每天待在這裏給我們看家呀。”
程載慢慢低下頭,眼珠子緩緩地轉了下:“我若不認呢?”
“我自己的兒子我了解,沒有十足的把握,是不會下這麽狠的手的,隻是我不確定,他們是不是因為林月吟的事情。”程驊攤手道,“嶽翁,我對你已經夠坦白了,你還不信我嗎?”
“你有辦法護我嗎?”
“你自己造的孽,若不承認、不解決,怨恨要留到下一輩啊,難道你願意謙柔來替你受罪?”
“那你是何意?!”程載怒道。
“我是不想我那兩個兒子因為他們母親的事情犯傻啊。”程驊辯來,“斬殺朝廷大員、當朝宰相,這得多大的罪啊,他們有罪,我就可能被牽連,我有罪,謙柔、安饒……受害的還是犯罪的,分不清呐。”
“你究竟還是個自私薄情的人。”
“不,我是個商人,任何事都計較利益。”程驊道,“隻要你萬事都配合我,我包你安安心心度過餘生。”
“你想要什麽?”
“這些年,你與天舞門、掌拂私下裏做了哪些我不知道的勾當,朝裏還有哪些我不知道的是你的人,全部寫出來。”程驊揮了揮手,讓人抬上早就準備好的筆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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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載感到極為心寒,他是大瀛的一代平民宰相,祖上的名聲貴氣到他這代已經毫無用處。但他聲譽在外,年輕時他聰慧能幹精明,與曾經的程驊極為相似,也正是因為他沒有根基,嫉恨他的權貴們才敢對他的家人施暴,直到他得了武林人的幫助……程驊也明白,如果程載有一些根基,也不會與他這個商賈合作。隻不過這麽多年下來,程載盤根錯節在朝廷的耳目數量已非常龐大。
“還有,我和林堃遠的關係,一個字也不許說出去。”程驊慢悠悠警告道。
程載的鼻孔張得超大,吐出白氣來,不肯拿起筆。
“我若不寫呢?”
“程相,我在幫你收拾爛攤子……”程驊半哄半威脅,“想想謙柔吧……你這身子,哪怕她此刻回來,我說你已然過世,她都不會有半分懷疑。”
“程驊,你想拿謙柔怎麽樣?”
“你若寫了,每日裏你還能見著她,你還可護著她,你不寫,她的往後誰來護啊?”
“程驊!”程載撿起筆就朝程驊臉上扔去,費盡了他全部的力氣,他指著程驊的鼻子罵道,“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程驊抹去了臉上的墨痕,抬首望了望日頭:“她馬上要回來了,你想讓她看到我們這個樣子嗎?”
程載幽幽地喘著氣,腦袋昏昏沉沉了起來。
“嶽翁,你不寫,誰夜闖程府,誤傷了謙柔、安饒,我連個追查的線索都沒有,你真的願意置你女兒於險境?”
“程驊,這麽多年,我始終看不透你……”
“不用你看透,你隻需知道,你已經護不住這個程府了,隻有我來替你護住它。”
程載舒緩了許久,方才從案幾上拿起筆,寫下諸事。兩炷香後,程載方才停筆。
程驊拿起紙掃了一眼,頗為“佩服”地看著程載:“你做的事,真是超乎我的想象……”
“世事艱難,不得已而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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