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西山梅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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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西山行宮,梅園。
    長孫婕妤與新羅世子妃的儀仗被停在行宮裏,兩人被簇擁著登上西山之巔。
    “世子妃好體力,這麽高的山,一點不費力。我倒是有些喘呢。”繁縷道,她是想說,從前上寒酥山,柳若蘅也是這般健步如飛,她跟在後頭喘不上氣。
    “早聽說大瀛西山的風景是最好的,妾身是迫不及待,婕妤見笑了。”
    “行宮裏的都是宮粉梅花,約摸世子妃在新羅看得不少,西山的是野朱砂梅,茁壯、清香,傲然獨立,很似我們從前的山裏呢。”
    “這麽大朵的宮粉梅花在新羅亦很少能看到,清雅秀麗,妾十分歡喜。”若蘅故意不搭繁縷的話頭,看她的樣子,鮮嫩還如從前,隻是比以往更加富貴沉穩些,“這裏的漫山野梅清逸而野趣,要是王世子與我二人,還真找不到這麽好的景致。”
    “我在宮裏也難得能出來走一回,今日有世子妃相伴,我很是高興。”長孫繁縷折了一支紅燦燦的朱砂梅遞給柳若蘅,“大瀛有詩雲:野梅參差發,旅榜逍遙歸。回來了,就別走了吧。”
    柳若蘅並未去接梅花,隻屈膝笑道:“妾身詩文不好,實在慚愧。”
    繁縷見她惶恐,眉眼裏都是擔心,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於是扶起她道:“見到世子妃,我總忍不住想念我的好友。”
    “可是昨日宴會上,大將軍與婕妤提及的那一位?”
    “正是。她是我兒時的同窗好友,那年我入選長風使,她送我去新羅,但一去便再無音信。”繁縷看著朱砂梅道,“不過蘅兒不大喜歡花,最喜歡的是芭蕉。”
    “婕妤一定很難過。”
    “今早特意給世子妃選了一些衣料做禮物,是大瀛現在最負盛名的江南綢緞莊霓雀莊上貢的,蘅兒是霓雀莊的二莊主。她平日裏愛穿的那些,世子妃穿上也一定很好看。”
    “多謝婕妤厚意。”聽到霓雀莊的消息,柳若蘅有些微顫,她想起那天送天香緞的小子——是孟七。
    “綠梨,你們都下去吧,我和世子妃單獨說會話。”繁縷見她眼眶微霞,趕緊摒退了身邊人。
    “是。”
    “無意冒犯世子妃……你真的不是蘅兒麽?”
    “婕妤是至情之人,熙妍感佩。”柳若蘅望著期待的繁縷,“除了長相與妾身相似,還有什麽特質,興許妾身能幫忙找一找。”
    她依舊不肯認,繁縷像泄了氣的球:“她活潑明豔,是江南第一美人,也是百年難遇的武林奇才,江湖人叫她‘冷麵芙蓉’。但在我看來,她就是個愛吃、愛睡的小懶貓。但是遇到事情的時候,鬼點子多,人又冷靜,我實在不知道,她怎麽會在新羅不見了。我讓阿耶派人去新羅找她,一點有效的信息都沒有。”
    “我不該把她一個人留在那裏的!”每每想起,繁縷總是懊悔不已、痛哭流涕。
    “世事無常,婕妤別太自責了,身子要緊。”柳若蘅看得出來,繁縷已經失去了從前的活潑好動,整個人看起來有些了無生氣。
    “世子妃知道新羅有一種可以治病的海玉嗎?”
    “唔,妾未聽說過。”
    “連世子妃也沒有聽說過海玉……”繁縷攥緊了拳頭,“蘅兒的阿兄生病了,聽說新羅的海玉可以治病。”
    “那她阿兄現在怎麽樣了?”
    長孫繁縷看向世子妃,她正望著漫山梅花:“你真的是這麽不經意地詢問柳莊主的狀況嗎?”
    柳若蘅轉過頭,看著形容激動的長孫繁縷,粲然一笑:“婕妤何意?”
    長孫繁縷無法,屏住流出的眼淚道:“抱歉世子妃,她的阿兄自然是沒有藥,走了。”
    柳若蘅忽然感到胸口一記重拳,要將她捶出血來。自昨夜宴會以來,很多畫麵、人名都在衝擊著她。她是柳若蘅,她記起了瑤恩宮,記起了長孫繁縷,記起了幽州,記起了冰涼的海水中和那個溶洞,記起了關於林堃遠的愛與怨恨……記起了她為什麽要去新羅?阿兄……繁縷說阿兄……
    她努力不讓眼淚落下來,她閉上了眼睛,微微抬頭,長洛的秋風比新羅幹燥些,刮得她臉生疼,揣在兩個袖子裏的左右手已經在小臂上摳出了深深的指甲印。
    繁縷未說話,隻看著她,許久,世子妃還是沒有忍住,一行淚終於還是流了下來。
    長孫繁縷亦淚流滿麵,隻道:“別掩飾了!我不知道你怎麽成了青梅竹馬的世子妃,蘅兒,發生了什麽你告訴我!”
    柳若蘅咽下淚水,對繁縷道:“婕妤的情誼,熙妍領了,妾隻是有同病相憐之感。”
    “熙妍熙妍,你根本不是尹熙妍!”繁縷壓不住怒火,一把抓住她的領口,“一個與世子妃毫無幹係的人死了,世子妃哭什麽?”
    “妾和婕妤說說世子和熙妍的故事。”
    繁縷鬆開手:“我就聽聽。”
    “世子與妾相識於青梅之時,彼時他還不是世子,他隻是先王的堂弟。那時的我們一起畫畫一起放風箏,無憂無慮,早已認定我們是彼此終身的人。先王無子亦無親兄弟,如今的新羅王把自己的大兒子送到大瀛做宿衛,一做便是五年。五年裏,熙妍無時無刻想念著世子,她努力學習長洛話讀大瀛的各類文獻典章,希望有朝一日能去大瀛看看。後來,世子終於回到新羅和熙妍相聚,可好景不長,世子忙於政務,熙妍也被人下了慢毒,漸漸神誌不清,她以為世子還在大海彼岸,於是每天都去海邊上等著。一日,熙妍被新羅奸商抓走,帶到大瀛做了新羅婢。而在新羅,大家都傳熙妍被海浪卷走了。從此,世子便陷在自責與痛苦中,昏沉潦倒,直到兩年後,他在海邊救回了熙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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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縷沉默,剛才的怒氣漸漸消退:“王世子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不僅僅是熙妍的救命恩人,他也是熙妍的愛人。”世子妃道。
    “愛人?”繁縷不解道,“曾幾何時,大將軍與蘅兒也是纏繞了半輩子的緣分,為了找她,他幾乎翻遍了整個新羅。”
    柳若蘅咬了咬紅唇,心下不屑,但仍緩緩道:“昨夜,世子與妾談及此事。世子說,將軍情深,他很理解。”
    “照你說,王世子也曆經了一段至暗的歲月。可是蘅兒,你對王世子是愛嗎,還隻是感激?”
    “婕妤,我不是您的密友,我是新羅世子妃。”
    “不!你不是!”繁縷駁道,“你還不明白嗎,我把你帶到這裏,是因為這裏隻有我們!昨夜場麵,你不認我們情有可原,為什麽今天還是不認?我是繁縷啊,有什麽難處,我們一起解決。”
    若蘅低頭莞笑,她很想問問深宮裏的長孫婕妤,知不知道瑤恩宮已被大火燒盡,知不知你麵前的大將軍是你的仇人,他也許不是我們看到的那般義薄雲天情深義重。可是她沒法對繁縷認下來,她知道以繁縷的性子,若是知道她不是尹熙妍,定會想盡辦法救護她。而現在,她還沒有做好周全的計劃,她不能讓成寅傷心,也不能讓繁縷涉險。
    “婕妤!”柳若蘅製止她,“熙妍大難不死已是萬幸,如今所有,皆是後福,熙妍很滿足。”
    “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楚兮說,掌拂問你要了芙蓉密氣來製海玉,是真的嗎?”
    “婕妤,妾與您的密友相似,能解婕妤相思之苦,但妾畢竟不是她,您說的這些,妾聽不明白。”柳若蘅朝她微微一笑。
    笑得這麽苦,嘴角上揚了,眼裏卻滿是傷痕。繁縷從來沒有見到過她這樣的表情:“他還吊著一口氣,隻要你願意,我們攜手找他報仇。”
    掌拂還活著,師父的仇自然要報。柳若蘅才想問得細一些,話卻被綠梨打斷:“婕妤,王世子來了。”
    繁縷收住了情緒,苦澀地與金成寅打趣道:“世子是一刻也離不開世子妃啊。”
    “今日得婕妤招待,已是麻煩婕妤,成寅感激不盡,不敢多叨擾一刻,所以和陛下商議完要事便匆匆趕了來。”
    繁縷今日才看清這位新羅王世子,玉麵臨風,謙謙有禮,不輸大瀛任何一個風采翩翩的士子。在他的身上,旁人都能感受到那股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溫潤柔和的氣息。而長孫繁縷感受到的,還有他有著些與和帝相似的、不容質疑的王者氣。
    “眼見日落,風高氣涼,我也不留你們了。”
    “謝謝婕妤今日款待,能認識婕妤是熙妍之幸。”柳若蘅行禮道,“不日,熙妍便要回新羅了,婕妤保重。”
    “世子妃,過幾日是大瀛的花朝節,宮裏每年都在勺水舉辦花神會,請世子妃賞光參加。”
    柳若蘅抬頭看了眼金成寅,詢問他的意思。繁縷看在眼裏,心下有些失落,若是蘅兒,自己做決定就是了,難道她真的不是?
    “衣飾、花簪都會為世子妃準備妥當。”繁縷道,“我知道世子擔憂,請世子放心,花朝節亦有許多郎君參加。太後下了旨,凡長洛未婚的郎君皆可參加,還要舞文鬥墨爭花神令呢,到時候王世子可別輸給大瀛的郎君們哦。”
    “既如此,恭敬不如從命,成寅也沾沾大瀛的文氣之風。”
    道別後,金成寅拉著熙妍轉身下山。
    “婕妤,她真的是柳娘子嗎?”綠梨問。
    “我拿柳步筵的生死試探她,她都很平靜,不像是蘅兒的作風。可我們在瑤恩宮一起這麽多年,我相信自己的直覺。”
    西山的落日鋪了一層金光在山階上,那個向山下走去的背影卓立而雋永,拉著繁縷仿佛回到了舊時光,她衝著山下喊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連我都不認,但我相信,蘅兒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世子與世子妃放慢腳步微微側頭,然後又攜手朝前走了去。金成寅的胸中波濤洶湧,他看著這個麵色出奇穩定沒有一絲波瀾的尹熙妍,心中卻有些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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