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熙妍吃得極香，金成寅自己反而覺得無味。
    從昨夜到現在，他的每根神經都是緊繃的，似乎再拉緊一些，就會如琴弦一樣崩斷。除了林堃遠之外，他沒想到，這個實際上叫柳若蘅的女子，她的朋友、兄長，她在大瀛所有的至親全來拉扯著她，要把她帶離自己身邊。
    “熙妍，你可想起些什麽？”成寅有些怯，“啊，我是說，看你吃得這麽高興，有沒有想起從前在大瀛的日子？”
    柳若蘅停下筷子，看著金成寅不太自然的臉，道：“從昨晚起，成寅就一直在擔心了吧。”
    “嗯？”
    “我和林將軍的未婚妻長得很像，證實了那個女子所言。你是問我，有沒有想起，和林將軍在一起的日子。”
    “熙妍，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聽婕妤說，林將軍與她的朋友，自小有婚約，可是我打小就在新羅不是嗎？”柳若蘅看了一眼流水的精致宴席，接著與成寅道，“如果熙妍在大瀛的日子能有這麽好，她就不會滿身血痕地躺在溶洞裏被成寅所救了對嗎？”
    金成寅從她的語氣裏聽出了一絲慍氣，仿佛在怪他的不信任。
    “唔。”金成寅不吭聲。
    “成寅，我記不得很多事情，如果真的有那樣的事情，世子介意的話，請告訴熙妍，熙妍不會糾纏世子的。”
    冷冷的語氣是金成寅從來沒有聽到過的。他忽然有些慌張，趕忙放下碗筷拉她的手：“我不介意。”
    他真的不介意嗎，柳若蘅心裏沒有底。向檀君發誓的時候，她是以尹熙妍的身份，可回過頭來，作為柳若蘅，她愛金成寅嗎？還隻是純粹的感激呢？她語氣柔糯下來：“世子，如果需要熙妍在身邊，熙妍會一直在。如果世子愛上了別的人，熙妍不會糾纏的，會離開。”
    “熙妍，我不該疑神疑鬼的。”
    從新羅出發起就十分緊張，連著幾晚他都一個人站在甲板上吹風遙思。這些日子讓他清醒地意識到，真正的尹熙妍不可能再回來了，他往海裏撒了整船的梅花以奠相思，而身邊的這個大瀛女子，他亦不願放棄。她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以熙妍的樣子站在他的身邊。
    柳若蘅看著已落的暮色，與成寅道：“我歇息好了，成寅願意與熙妍一同去逛燈會嗎？”
    金成寅滿眼笑意，吩咐旭璘道：“更衣、備車。”
    長洛街色萬象，幾乎每家每戶都掛著喜慶的燈籠，街頭上，賣藝的匠人打著鐵花，煙火落到樹下，仿佛綻開了無數花朵。十字路口，還有西域的舞姬樂師搭了台，笙簫竹笛舞樣樣俱全。有人花牆唱詩，有人騰躍跳舞，變臉的吐火的，香車寶輦，醇茶美酒……璀璨奪目的綾羅綢緞、空氣中都彌漫著各樣的脂粉味。
    東西市裏的大小鋪子全推了攤車來到青天大街，絕不錯過這個人流旺盛的夜晚。麵具彩燈、銅鏡發梳、香包花鈿、筆墨紙扇、瓷器擺件等等各色器物無所不有，且做工精細、花式繁多。
    金成寅與柳若蘅換上了一身大瀛衣飾棄了車輦，步行鑽到繁華耀眼的燈火中去，隻做一對長洛的貴族青年眷侶。隻不過萬巷熱鬧、淑女名貴遍地的長洛，柳若蘅的臉蛋依然吸引了眾人頻頻回頭，成寅嫉妒道：“唔，大瀛人真是討厭，我們熙妍這麽好看，都被人看去了呢。”
    柳若蘅輕觸他細膩彈潤的臉笑道：“那在熙妍身邊的成寅是不是臉上很有光彩？”
    “那自然是。”成寅驕傲道，而他沒有注意到的是，他那俊俏的臉也讓諸多大瀛女子忍不住停留幾分。
    金成寅在麵具攤上撿了一個長角的獸首麵具放在麵前，悄悄地轉到柳若蘅的身後，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膀，嚇得柳若蘅直往後竄。她瞪大了雙眼，腦中出現的不是唬人的祥獸，而是一個虎頭麵具——那個勺水畔扶她上馬的虎頭麵具人林堃遠。
    “啊，熙妍真被嚇得不輕呢。”金成寅見尹熙妍花容失色，趕忙伸過手去拉，卻沒想被另外一隻手攔腰接了過去。
    “這麽巧，世子妃也來逛燈會。”林堃遠的臉幾乎挨到了柳若蘅的臉上。
    換上大瀛衣飾的世子妃幾乎和從前柳若蘅沒有差別，隻不過柳若蘅愛著青綠，而世子妃穿著嬌粉，綿柔的草白厚褙子下是一條十二間琅玕破裙，外頭罩了一身蒼莨與夕嵐相間的福鹿紋加絨錦披襖，顯得溫文淡雅。
    林堃遠看著她，幾乎感受到她呼吸的溫潤，她眼裏的慌亂與驚訝，看他時定睛與專注，讓林堃遠似乎找回了舊時的親昵。她的右手搭在自己的左肩上，躺在他臂彎裏的柔軟以及身體的香氣讓他血脈噴張，幾乎想吻下去。
    “大將軍。”鮮見的冰霜出現在金成寅的臉上，原本臉上的暖意瞬間抽離。
    金成寅的提醒如一盆冷水澆了他一頭，但是他卻舍不得放開她。猶豫之中，柳若蘅從林堃遠的掌中轉了出來，站到金成寅身後，向林堃遠道：“熙妍多謝將軍相助。”
    林堃遠有些晃神，卻見金成寅朝他作了個揖，攬了柳若蘅的腰，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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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金成寅和柳若蘅都沉默了很久，耳旁的喧囂似乎成了朦朧的曲調，柳若蘅抬頭看著身邊的金成寅，失落和失神布滿了他的麵龐。這個不知疲倦地照顧了她整整兩年的男人，沒有嫌棄她的失憶失智，傾盡全力地給予她包容與愛。她回想起從新羅出發前的那段時日，自己處在記憶恢複的朦朧期，懵懂無腦，可她記得那個關於硯池講的流言，把他攪得日夜難安。他不想讓自己來大瀛，就是擔心今天這樣。可他還是尊重了她的意思，把所有的擔心和委屈都藏了起來，帶著她一起來了大瀛。
    看著氣鼓鼓的金成寅，柳若蘅衝著他笑道：“我們成寅的醋缸子打翻了呢。”
    “怎麽哪裏都能見到他。”
    “成寅要是不嚇我，我才不會要摔倒。”
    金成寅氣的就是這一點，他能理解林堃遠無時無刻想看到她的心情，但她的身體怎麽能再一次被他觸碰呢？——因為自己的失誤。他現在快後悔死自己剛才的愚蠢舉動。
    “林將軍有宸寧之貌、又英武不凡，是不是和他比起來，我顯得小肚雞腸？”
    “說什麽呢，我們成寅也是鬆風水月、冰壺玉衡，還有王的氣概，一點都不比林將軍差。”
    “這麽說來，我頂多與他比肩是嗎？”
    看著他懊悔的醋勁，柳若蘅拿手中的花枝敲了敲成寅的臉蛋，玩笑道：“熙妍現在可是被很多人保護著呢，成寅可要抓好我了哦。”
    “尹熙妍，你變了~”
    是尹熙妍變了，還是她本來就不是熙妍，成寅心知肚明。可是他喜歡這種調皮輕鬆的感覺，不把他當一個高高在上的王世子讓著，也不把他當一個如同父兄的恩人敬著，而是一個純粹的、平等的愛人。他被撩撥得悸動難忍，恨不得當下就把她吞了。
    正當兩個人嬉鬧著，一個不速之客出現在兩人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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