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萬花堂歸來已經一天一夜。
    鐵盈袖的手仍緊緊握著她的，可清清隻覺得指節發麻，連呼吸都像灌了鉛。
    她盯著自己腳尖，白硯辭最後的神情始終在腦海揮之不去。
    “是我害了他......”她喃喃道，“若我再謹慎些，不貿然試探那掌櫃......”
    鐵盈袖微微蹙眉，並未立即打斷，隻是靜默地望著清清，任她將心底積壓的情緒盡數傾瀉。待她聲息漸弱，力竭停歇，才終於開口。
    “睡吧。留給你難過的時間，隻有方才那一會兒。”
    清清緩緩抬頭，眼中還噙著淚。
    “城外還有上千人等著解毒。”鐵盈袖直視她的眼睛。
    “他們中的許多人，可能撐不過今晚。”
    清清渾身一顫，眼前浮現景深緊鎖的眉頭。她承諾過的，不僅要守住他們的家，更要護住許多人的家。
    “我......你能不能幫我備藥？”
    清清深吸一口氣，抬手抹去臉上的淚痕。她站起身時踉蹌了一下，卻倔強地挺直了背脊。
    鐵盈袖點了點頭，眼底閃過欣慰。
    清清低頭看了看自己染血的裙角，暗紅依舊刺目。她閉上雙眼，再睜開時，眸中雖仍有痛色，卻已多了清明。
    現在不是悲痛的時候。
    清清伏在案前，筆鋒時而急促，時而停頓。
    燈芯爆出一聲輕響，她渾然不覺，仍專注地寫著，直到連靖帶著一身寒氣推門而入。
    “這三天來，輕症患者服藥後症狀減輕，但重症者......”
    連靖嗓音沙啞，手背還沾著未洗淨的血跡，“隻是延緩了惡化，病況難以逆轉。”
    清清筆尖一頓，墨汁在紙上洇開一片。
    “毒入骨髓，且隨宿主不斷變化......”她頓了頓，眉頭緊鎖。
    “興許，倭寇不止投放了兩種毒。”
    連靖神色一凜：“那我們該怎麽辦？”
    清清沉默片刻，沒有立即答話，轉向一旁鐵盈袖道：“我們沒有明年、後年了。”
    她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房間裏分外清晰。
    “眼下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盡快找到天山雪蓮。”
    鐵盈袖一怔：“非如此不可？”
    “毒性太過複雜，常規手段短期內難以突破，而且大家......已經等不起了。”
    清清五指收緊，神情凝重，“若論天下最了解天山雪蓮，除你之外，不作他想。”
    鐵盈袖眸色漸深，似在思忖什麽，良久才開口道：“這些年我走遍南朝、大齊、大梁，尋遍淩飄飄曾踏足之處，以及和‘天山’二字有關的地界，可惜一無所獲。”
    清清與連靖聞言不免心頭一緊，又聽她繼續說道：“可我總覺得，‘天山雪蓮’這個名字不會憑空而來，其中必有線索。”
    燈影搖曳，映得鐵盈袖側臉忽明忽暗。
    “來大梁尋你之前，我恰好聽聞南朝邊陲有個小鎮，別名‘天山’。”她抬眼看向清清，“我本打算見過你後便去一探。”
    清清眼中亮起微光。她站起身，帶翻了案上墨硯也不曾察覺。
    “既然如此，我們現在就動身去天山鎮。”
    “姑娘言之有理，隻不過......”
    連靖沉聲道，“洛安還需要幾天安排，至少要確保我們離開後，城內不會再生變故。”
    清清與鐵盈袖相視一眼，同時點了點頭。
    三人很快商定分頭行事。
    連靖連夜召集洛安城所有大夫，在府衙內緊急部署。清清將研製的治療方案詳細傳授給眾人，確保每位醫者都掌握要領。
    官府差役在連靖指揮下展開全城消殺，封鎖汙染水源，禁止擅自焚燒香木，又將新的泉水引入城中。
    鐵盈袖則協助醫官們將病患按症狀輕重分流，同時向各家各戶發放預防用的藥草香囊。
    五日後，洛安城的街道終於恢複了些許生氣。
    確認城中再無異常，三人趁著天未亮便悄然啟程。馬蹄踏碎晨霜，一路向西南疾馳。
    山勢漸陡，人煙愈發稀少。野草在風中簌簌作響，遠處嶙峋的山岩如同蹲伏的巨獸。
    連靖勒馬靠近馬車，壓低聲音道：“倭寇很快會發現毒計失敗，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
    他目光掃過兩側幽深的山穀，神情愈發嚴肅。
    “這一路，姑娘務必小心。”
    清清握緊雙拳，鄭重頷首：“連大人也要保重自己。”
    “清清姑娘忘了？”連靖聞言輕笑，眉間風霜似被拂去幾分，“當年你親口應過，若我重傷瀕死，定會施展畢生所學全力相救。”
    他拍了拍腰間長刀，“有姑娘在側，連某無所畏懼。”
    清清心頭一緊，像是被什麽尖銳的東西刺了一下。
    她強壓下那股莫名的不安，故意撇撇嘴：“我早想賴賬了，偏不讓連大人有機會兌現。”
    鐵盈袖一旁聽著不禁莞爾，三人相視一笑。
    馬鞭揚起，蹄聲更急，朝著群山深處疾馳而去。
    行進至第五日，三人抵達南朝與大梁交界處。夕陽將山巒鍍上一層血色，水麵泛著粼粼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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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名護衛提著水囊去溪邊打水，清清俯身撥弄篝火，火星劈啪濺上她沾了塵土的衣擺。
    鐵盈袖剛往火堆裏添了根枯枝，便聽見連靖道：“有些不對勁，這裏太安靜了。”
    他麵上肅然，旋即低喝：“上車，我們走！”
    清清指尖一顫，火折子險些掉進草叢。她剛要起身，一聲尖利的哨響驟然劃破山穀。
    十餘人從灌木叢中竄出，刀刃在暮色中閃著寒光。他們全身裹得嚴實，隻露出一雙雙陰鷙的眼睛。
    外表雖是不顯，可他們起手便是倭國慣用的太刀斜劈，刀勢極其狠辣刁鑽。
    “是倭寇！”連靖長刀出鞘，瞬間格開三把襲來的太刀。
    他側身擋在二女身前，沉聲道：“鐵姑娘帶清清姑娘先走！”
    鐵盈袖不假思索，當即應下。她正要拉清清上馬車，卻見少女眸光一凜，竟迎著刀光掠了出去。
    清清衣袂翻飛如蝶，身形飄忽難辨。幾個倭寇揮刀亂砍，卻連她揚起的發絲都碰不到。
    眼見對方力竭，清清袖中揚起一片白色煙塵。追得最急的三人一聲都沒來得及發出，便踉蹌倒在地上。
    自萬花堂一役後，她便暗自備下了防身藥物。此刻配合移形換影，在刀光劍影間進退自如。
    鐵盈袖二人見她身形靈動，在敵陣中穿梭自如，懸著的心稍稍放下幾分。
    連靖攻勢更猛，刀光如雪，將剩餘兩名倭寇逼得連連後退。
    就在此時，不遠處樹梢傳來簌簌聲響，兩道身影如飛燕般掠下。
    一人手中長鞭如銀蛇出洞，瞬間卷住一個正欲偷襲清清的倭寇脖頸；另一人劍光如電，直取那賊人咽喉。
    連靖解決完最後一個敵人，就聽見鐵盈袖驚喜的聲音響起。
    “你們怎會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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