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如潮水般湧來，清清睫毛輕顫，緩緩睜開雙眼。
    湛藍的天空澄澈如洗，幾縷薄雲悠悠飄過，刺目的天光讓她下意識眯起眼睛。
    還在雪峰山上。
    溫熱的觸感包裹著身體，蒸騰的水汽模糊了視線。清清這才發現自己浸泡在一汪溫泉中。她試著動了動手指，傷口立刻傳來尖銳的疼痛。
    一聲野獸嘶鳴從不遠處傳來。
    清清渾身一僵，慢慢轉過頭去。一隻通體雪白的巨猿正蹲在池邊，金色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她屏住呼吸，連指尖都不敢稍動。那白猿卻隻是歪著頭打量她，粗重的呼吸在寒風中凝成白霧。
    時間仿佛凝固。
    白猿忽然轉身，幾個縱躍便消失在嶙峋的山石間。清清剛鬆一口氣，積雪被踩踏的咯吱聲又由遠及近。
    它去而複返，粗壯的前臂裏抱著一堆野果，紅的黃的都有，還帶著晶瑩的雪粒。
    果子被小心放在池邊，白猿衝她低吼一聲，聲音竟似帶著幾分催促。
    清清怔怔望著那些野果，又看向白猿金色的眼睛。
    記憶的碎片漸漸拚湊，雪崩，墜落，那道接住她的白影......
    她眨了眨眼，試探著開口：“是你......救了我嗎？”
    白猿低吼一聲，毛茸茸的腦袋點了點。雖然它不會說話，但這番舉動已經是回答。
    它又將野果往池邊推了推，粗糙的指尖在石頭上留下幾道刮痕。
    清清伸手拿起一個紅豔豔的果子。果皮冰涼，咬下去卻酸甜多汁。
    “謝謝你。”她輕聲道，聲音有些哽咽。
    鐵盈袖，連靖，一路同行的侍衛，還有慕容婉......清清想起了很多人。曾經接受過的善意，如今都化作了心頭最痛的烙印。
    白猿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悲傷，安靜地蹲坐在一旁。直到清清吃完兩個果子，它才動了動耳朵。
    恢複了些許力氣，清清試著活動手臂，卻牽動了傷口，忍不住輕嘶一聲。她掀起破損的衣袖，一道猙獰的劃傷橫貫手臂，身上其他擦傷更是數不清。
    正思索間，白猿在她麵前伏低身軀，寬闊的後背像一座小山。
    “你要......背我？”清清遲疑道。
    白猿短促地叫了一聲，尾巴輕輕擺動。
    清清深吸一口氣，忍著疼痛攀上它的後背。毛發比想象中柔軟，帶著陽光般溫暖的氣息。
    除了初見時的驚慌，此刻她心中竟生不出半點恐懼。風聲在耳邊呼嘯，她隻覺一陣安心，仿佛與這白猿早已相識多年。
    不知過了多久，白猿在一棵參天古樹下停住腳步。樹幹極其粗壯，要五六人才能合抱。樹皮皸裂如龍鱗，枝椏間垂落著晶瑩的冰淩。
    白猿小心翼翼將清清放在樹下，縱身一躍便攀上樹幹，幾個起落間消失在茂密的樹冠中。
    不多時，它又輕盈地跳下來，將一堆物件倒在清清麵前。
    “火折子？”清清驚訝地看著其中一個銅製物件，“你怎麽會有這個？”
    白猿低吼一聲，用爪子撓了撓樹幹。清清恍然，想必是過往的登山者遺落的，被這聰明的生靈收集了起來。
    寒風掠過，濕透的衣衫貼在身上刺骨地冷。清清連忙用火折子點燃枯枝，火苗騰起的瞬間，白猿又轉身消失在林間。
    它再回來時，口中銜著一把青翠的藥草。清清仔細辨認，竟是止血消炎的珠行木。
    “你還懂藥？”清清難以置信。
    白猿金色的眸子靜靜注視著她染血的衣袖，目光中竟帶了幾分醫者的專注。清清不禁感歎，這山上的生靈，靈性竟不輸人。
    白猿又躍上樹幹，片刻後叼著一頁泛黃的紙張落下。清清接過那殘破的紙頁，上麵的字跡讓她渾身一震。
    以天山雪蓮為引，長生散功效百倍。
    淩飄飄試驗百次所得。
    腦海中轟然作響，夢中的場景漸漸清晰。那個困擾她多時的長生散配方，原來關鍵就在於此。
    世人隻道扁鵲創製了長生散，淩飄飄培育了天山雪蓮，卻不知這兩代神醫的心血本就是一脈相承。
    真正的長生散，需要以天山雪蓮為藥引；而真正的天山雪蓮，本就是為完善長生散而培育。
    清清曾因中了冰蠶而用長生散續命，卻落下了根骨受損的病根；而後油盡燈枯之時，景深又用天山雪蓮將她從生死線上拉回。
    世間因果輪回竟是如此奇妙。清清的存在，本就是長生散與天山雪蓮完美相融的最好證明。
    而今兜兜轉轉，又由她親手揭開這兩者百年來的關聯根源。
    清清一手緊攥著泛黃的殘頁，另一隻手顫抖著摸向腰間的荷包。
    指尖觸碰到那幾粒飽滿的雪蓮種子，鐵盈袖臨終前染血的麵容又浮現在眼前。
    憶起夢中反複嚐試用其他功效相近的藥材來彌補那些早已失傳的古老藥材，清清眼神逐漸清明。
    “盈袖，我終於知道怎麽解倭寇的毒了，也知道怎麽讓天山雪蓮走進尋常百姓家了。”
    她輕聲呢喃，聲音被寒風撕扯得支離破碎。
    “你在天上，看見了嗎？”
    清清慢慢合上眼簾，感受著雪蓮種子在掌心傳來的溫度。
    此刻不能沉溺悲傷，更不能意氣用事。她肩負著太多人的期望，唯有將這些心願，才不辜負他們的付出。
    深吸一口氣，清清開始用珠行木處理自己的傷口。白猿湊上前來，溫熱的舌頭輕輕舔舐著她的傷處。
    神奇的是，血很快便止住了，疼痛也減輕了大半。
    “為什麽要幫我？”清清凝視著白猿金色的眼眸，聲音輕若柳絮。
    白猿低吼一聲，用腦袋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肩膀。
    “你認識我，對嗎？可惜我什麽都想不起來了。”清清牽動嘴角，伸手輕撫白猿如雪的毛發。
    “但無論如何，謝謝你。”
    次日清晨，清清決定離開。盡管手臂傷口仍在隱隱作痛，她的步伐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堅定。
    白猿在她麵前俯下身，示意要背她下山。
    清清搖了搖頭：“你還是留在深山裏吧，外麵太危險了。”
    白猿瞳孔微微閃動，喉間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低鳴。粗壯的前肢抓握積雪，它順從地停在原地，目送那個單薄的身影遠去。
    清清攥緊荷包，眼前浮現出景深清俊的眉眼。
    他們定能實現天下無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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