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公道,何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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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尋雙夫婦在給莊琬瑢看診。
    無決分別給子明和無憂倒了一杯滾燙的熱茶。
    茶湯黃綠澄澈,白色霧氣挾著淡淡的植物香氣爭撲入鼻。
    紫筍龍焙。
    子明的手虛勾著茶杯,食指指腹在杯沿輕輕描摩,感受著瓷壁傳遞的熱量。
    短暫的冷靜讓他混亂的思緒重獲秩序,激蕩的心重新找回往日的從容,他從情感的旋渦樊籠掙脫,再次略顯冷酷地站穩腳跟。
    自己剛才反應太強烈了,估計傷了殿下的心。
    他從沒有將子慕予放在他們對立麵的心理準備。
    他期待著子慕予日後可以成為殿下的左膀右臂,隨侍君側,有權勢,有名利,享盡榮華富貴,也算是他對她的補償。
    他甚至想好,無論日後發生什麽,要不惜一切在子慕予和殿下之間轉圜,讓子慕予有個好結果。
    可是現在,白澤神獸另擇子慕予為主的事情已經觸及了他的底線。
    他的底線就是殿下的地位不受威脅和侵犯。
    殿下說得對,子慕予必須死。
    想到此處,子明覺得胸口傳來鋒利的刺痛,似有玻璃碎片紮入心頭。
    無法否認,他對這個孩子,曾經付出過真感情的,至今想起孩子的音容笑貌,依然覺得心存溫暖,柔腸百結。
    有些不舍是人之常情。
    可是他要做成計劃中的事情,絕不能存婦人之仁,出刀必要精準,不留餘地。
    一路走來,他殺人無數。
    多子慕予一個……不多的。
    有噬魂牆在,如今這個世界,能殺子慕予的,或許僅有他了。
    子明垂眸,看向自己殘缺的小指頭,臉上的若有似無的笑意帶著幾分苦澀、幾分愴然還有幾分譏誚。
    子慕予死,他必死。
    若雲熠的忌日是子慕予的忌日,那一定也是他的忌日。
    這樣,也算一種公平。
    子明突然想起一件極其關鍵致命的事:“君陽知道我們的計劃……”
    莊琬瑢白玉的臉泛著冷冽:“先生莫急,我還沒蠢到君陽叛主,還給他留下我的本命靈氣。借取抽回靈氣的時候,我給他種了了空罩。他不會記得我們這裏的事的。”
    子明臉上的表情空白一瞬。
    殿下的傷難道不是慕予傷的,而是因為給君陽下了空罩時傷的?這似乎才更合理。
    但他很快又反應過來。
    殿下果然傷心了,沒叫「義父」,改叫了「先生」。
    子明掩下眼底掠過的霧氣和黯淡,定定地看向莊琬瑢:“雖然我們現在不能殺她,但是她既然傷了你,我會為你取回公道的。”
    莊琬瑢眸光微閃,卻沒說話,翻身轉頭向裏,隻露出黑發鋪了整個床頭的後腦勺。
    無決和無言立即上前放下收在金鉤裏的簾帳。
    子明、無憂和柳尋雙夫婦各施了一禮退了出去。
    走到繡閣門口,無憂有白澤事務需要處理先行離開。
    子明看向柳尋雙,可柳尋雙不願意看他。
    她明知子明有話想說,可是目光執拗地看向他處,腳步走得飛快。高崢自然是跟在妻子身側的。
    “尋雙!”子明喊了一聲。
    “上神,我與你無話可說。”柳尋雙冷聲道。可是,她走了幾步,終究忍不住停下了。
    她的臉色隱隱發暗,又因惱火陣陣發紅,眉眼盡是躁鬱,猛然回頭,似笑非笑,滿是毫不掩飾的嘲弄與諷刺:“你想怎麽給你這個義女取回公道?”
    子明的雙瞳似古井無波,涼薄寒意氤氳,深邃幽冷:“她是神皇帝姬,你該尊她一聲殿下!”
    柳尋雙嘴角彎起輕蔑的弧度:“說子慕予是神皇帝姬的是你,說莊琬瑢是神皇帝姬的也是你,全都是你公孫日月一張嘴啊。”
    “慕予的事,我已經說過我的苦衷。隻要我們的目標是對的,我們心向光明,過程中的手段縱然不磊落,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古往今來,凡成大事者,必須有所犧牲!”子明的目光直直射來,靜若深穀,堅毅凝結成冰,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撼動。
    柳尋雙扭頭,一滴晶瑩的淚水飛灑而出,纖弱的肩膀微微顫抖,發緊的喉嚨不住哽咽:“慕予何辜?”
    子明神色一黯,聲音微微喑啞:“我查了那麽久,都不知道她父母是誰,為何當時出現在萬神台。或許,她本來就是為殿下大業而生,天道注定,這是她的命!”
    柳尋雙擦了擦通紅的眼角,全身散發著頹喪的氣息,好像生命中所有的熱情和精神都被榨幹了,隻餘無盡的悵涼和悲傷:“你們想怎樣就怎樣吧。反正我們也走不出白澤這片天。”
    高崢撐著傘,一臉痛憐地摟著柳尋雙的肩,夫婦兩人步調沉重緩緩離開。
    ……
    白澤西南角,幾株光禿禿的梧桐樹下有處院落。
    院裏,有座涼亭,涼亭下,沈清正坐在茶台前烹著茶,茶台是整塊木頭雕琢,浮紋精致秀雅。
    老莊頭握著把大黑斧頭,時不時彎腰立木,「哐哐哐」劈著柴。
    沈清細指捏起茶盞,邊抿著茶邊皺著眉看著老莊,忍不住道:“天下著雨,劈啥柴火?”
    “我想劈就劈,關你屁事!”老莊頭粗聲粗氣地道,他揚起斧頭,盯著並排立著的三根木頭,深陷的眼珠陰沉近墨,隱約還藏著簇微弱的火苗,「哐」地砸了下去。
    沈清冷哼一聲:“粗俗的武夫!你心裏有氣,做什麽衝我發,忒有本事!”
    老莊頭「哐哐」狂劈了十來根木柴,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忽猛地將斧頭往地上一扔。
    這把斧頭陪了他走過許多年歲,對老莊來講已經不是普通的鐵疙瘩。他從沒這般作賤地把它扔到地上過,可見心裏著實難受得很了。
    這時,剛好柳尋雙夫婦回來,院裏的兩人齊齊看過去。
    老莊頭沒有說話,轉過身頭也不回走進了自己的屋子。
    沈清站了起來,問:“殿下身體如何了?”待她看清柳尋雙微微紅腫的眼睛,心猛地一跳。
    柳尋雙夫婦腳步沒停,進屋,把門關上。
    院子裏隻剩下細雨斜掃、亭沿水珠滴落、茶壺裏開水沸騰的聲音。
    若說,在鳳凰坳那些年,三位師父都算傾盡所能教授子慕予。
    可是,教與教是不一樣的。
    老莊頭整顆心捧了出去。
    柳尋雙平日看著冷持,可對子慕予也是用了心的。
    唯獨沈清,她的真理裏,隻有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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