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章 等見,蘇醒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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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鴻蒙城。
    卯時。
    本是天地處於將明未明的曖昧時分。
    可是天色被一塊無邊無際的鉛灰色濕氈嚴嚴實實裹住,透不出半絲晨曦應有的青白。
    水霧壓得極低,沉滯的晦暗就耷拉在屋簷翹角上。
    為早市而起來做準備的何不二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打開「千味樓」的大門,猝不及防被撲麵而來的濕冷空氣吹得肺腑直顫,腮幫子哆嗦。
    何不二抬起頭,看著燈光下映出的密集雨絲,又看看被雨水洗刷的濕漉漉的青石路,縮了縮脖子“這種天色考武試,不是為難人麽?”
    莫管事也走了過來,看了看天色,說道“他們與我們不同。他們是正經的修行者,哪會怕這種微末風雨。傘都備好了麽?”
    “備好了,薑湯也早煨妥了。”何不二道。
    莫管事點點頭,忽然,他目光一定。
    不遠處停著一輛極寬大的馬車,車轅和棱角處以黃銅包裹,車窗簾幕懸掛的是厚重的玄色錦絨,邊緣以銀線密繡著繁複的纏枝紋,將車內情形遮擋得嚴嚴實實。
    趕車的車夫身形魁梧,沉默地坐在車前,如同雕塑。
    拉車的是四匹不見任何雜色的漆黑駿馬,皮毛油亮如水緞,安安靜靜地待著,不會來回跺腳也不會時不時打響鼻,無聲無息,應是得了靈誌之物。
    難怪剛才一時沒留意到。
    “是哪家大戶人家來接考生去考試的麽?”何不二奇怪道。
    莫管事搖搖頭“你何曾見過有考生坐車去國子書院的?兩腳踏踏實實踩著的路才叫青雲路。為示尊敬,國子書院門前不能過馬,這是規矩。誰敢破國子書院的規矩?許是路過,或者等人的,不用管。”他說完便走開了。
    此刻也不太會有客人,所以何不二也沒留在涼颼颼的門口,往裏頭去了。
    車內,空間寬敞,到處都鋪了軟毯,角落的小銅獸爐裏燃著淡淡的蘭花馨香,驅散著雨夜的寒濕之氣。
    一位年輕的公子靠坐在軟墊上,身著一襲近乎月白的素色錦袍。
    錦袍的衣料遠看隻覺得素淨,近觀才能察覺其精致非凡。
    疏朗的雲海紋陣腳縝密至極,唯有在動作間才暗光流轉,如真實的雲那般隨著動作湧動,又隨著靜止而隱沒,內斂華貴得不動聲色。
    年輕公子雙目微閉,兩手隨意搭在膝上,左手拇指戴著一枚玉石扳指。
    這扳指大部分是無雜質的凝脂白,僅在邊角有一抹極淡的紅暈,如一縷煙霞。
    這位年輕公子,正是那婁伯卿。
    他的左右,分別坐著楊義和楊升。
    “公子,咱們為何要受這種罪?在皇師府休息完了,等時辰到了再到國子書院,不更好?反正今天要見麵的嘛,早一點晚一點有什麽區別?”楊升似乎頗為不解,也有些怨氣,連楊義數次給他使眼色也顧不得,要一吐為快。
    “就你多嘴!”楊義壓低聲音罵了一句,忙留意婁伯卿的神色。
    婁伯卿沒什麽神色。
    昨晚睡覺時他點了安神香才能入睡。
    他忙了半宿,將莊辰殊救了回來,想著今天能與慕予見麵,心裏便灼得根本靜不下心來,哪還躺得回去,索性收拾整齊出府了。
    他們等在「千味樓」外已經有半個時辰。
    雨,不知何時悄然小了下去。
    籠罩天幕的那張鉛灰色巨氈仿佛被隻無形的手掀起一角,透出其後逐漸明亮的天光。
    雖然依舊陰沉,但已經不是那種令人壓抑的灰暗,而是呈現出一種清淺水潤的青白色,整個鴻蒙城的輪廓也隨之清晰幾分。
    開始有人陸續從「千味樓」走出。
    婁伯卿伸出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撩起錦絨一角,視線一瞬不瞬地凝在門口,雙眸盛滿與周身清冷貴氣不符的沉靜與專注,還有一絲被精心掩飾起來的、隻為那一人而生的焦灼。
    “公子,我來。”楊義幫著壓住絨角。
    不知又過了多久,婁伯卿一直緩慢轉動玉石扳指的動作驟然停下,不由自主攥住了膝頭的衣料,目光如炬。
    先出來的是一把油紙傘,竹骨桑皮,傘麵撐開,擋住了其後之人大半身影。
    隨即,一道纖細熟悉的身影邁出門檻。
    她似乎抬頭看了看天色,側臉的輪廓在傘下顯得格外柔和。
    婁伯卿胸腔裏的心猛地撞擊起來,立刻鬆開攥緊衣料的手,還不忘將衣料上的皺痕撫平,才傾身上前,伸手去拿楊義早為他備好的紫竹柄油傘。
    楊升將馬車前麵的簾子徹底掀起。
    可就在此時,那撐傘之人微微將傘抬高了些,露出了自己的麵容和上半身。
    是豐俊朗。
    他身著與子慕予一樣的羅浮洞親傳弟子服飾,正微微側頭,對她說著什麽,神態自然而親近,手握傘柄,將那方小小的遮風避雨的天地妥帖地籠罩著她,也將自己納入其中。
    婁伯卿伸向油傘的手,猛地頓住。
    他眼睜睜看著豐俊朗護著她,小心地避開水窪,朝著與他馬車相反的方向緩緩走去。
    剛才的急切和期待如同被冷水潑熄的炭火,瞬間黯淡下去,隻剩下一種冰冷的僵硬。
    婁伯卿重新坐回原處,按住白玉扳指的手指因過度用力而骨節泛白,雙眸依舊盯著逐漸模糊的兩個背影,所有溫柔的情愫都被森然的陰寒所取代。
    “真是……礙眼的很呐。”婁伯卿道。
    楊義雙眼一眯,臉上暴起殺機“公子,我讓他消失。”
    婁伯卿眸光微閃,隱約有心動之意,可是片刻,複又沉寂下來。
    “要是可以這麽做,我早動手了。上次,慕予差點要與我割席絕交。”婁伯卿道。
    “可以做得隱秘一些,絕對不會讓子慕予知道是我們出的手!”楊升道。
    婁伯卿閉上眼睛,端坐如塑,麵上是波瀾不起的沉靜。
    任誰看去,都是一位矜貴的翩翩公子,於這漸歇的雨幕中,安然休憩。
    然而,在錦袍之下,每一寸肌肉都緊繃如拉滿的弓弦。
    他對豐俊朗的殺心隻是刻意壓了下去,卻從未消失。
    沒看見到人還好。
    一見到人,殺意便像一條蘇醒的毒蛇,盤踞在他的靈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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