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時分，東方的天際才剛透出一絲光亮。
    丁柏元站在青鸞峰背後的小樹林裏，薅著自己半長的頭發，滿臉寫著“懷疑人生”四個字。
    “不是說先去魔界嗎？為什麽我們要來無極宗？”
    虞無弦雙手抱胸，仰望著生死界的方向，嘴角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沒錯呀，要先去魔界，但去之前，總得做些準備吧。”
    “你……別告訴我你要直接進入生死界？”丁柏元瞪大眼睛。
    “恭喜你，答對了，不過沒獎勵。”虞無弦說完，抬起腳步，朝著無極宗的方向走去。
    “既然季師伯在生死界裏，我想當麵問問他關於神機百煉的事情。”
    丁柏元快速跟上她的腳步，“不是我潑你冷水，你就沒考慮過自己會失手嗎？！”
    “考慮過，所以這才帶你一起來。”
    虞無弦頭也沒回，話語間帶著點戲謔的意味，走了好幾步，發現丁柏元沒跟上，這才回頭看他，表情裏多了幾分嚴肅。
    “能不能通知林仲遠一聲，讓他確保應樓接下來一段時間不會出現在生死界裏？”
    丁柏元歎了口氣，認命地迎著虞無弦的目光走去。
    片刻之後，他收回神識，“自從在玄天閣受傷之後，應樓就基本上都在生死界中閉關。他說從現在起的五分鍾後開始計算，你隻有一炷香的時間。
    虞無弦聞言，不再浪費時間，朝丁柏元伸出手。
    “令牌。”
    丁柏元嘴角僵硬地抽了一下，什麽也沒說，老老實實地摸出無極宗的出入令牌。
    虞無弦接過之後，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上次為什麽不說有令牌，害我費了老半天的勁兒才進去。”
    丁柏元就怕虞無弦提這事情。
    當時不是身份還未對她挑明嘛，加上本來她就不相信自己，要是早讓她知道自己和林仲遠的這層關聯，恐怕早就跟他鬧翻了。
    想到這裏，他連忙擺手認錯，“怪我，大人不記小人過。”
    虞無弦說歸說，心裏自然沒多計較。
    她身邊像丁柏元這樣能幫得上忙的人不多，閔硯書走不開，她又不想師妹涉險，想來想去，也就隻有丁柏元能打能抗。
    關鍵是，她還沒親眼看到丁柏元全部實力。和林仲遠比起來，他到底有多少幾成修為。
    生死界雖然是在無極宗的地界裏，但和後者是完全隔絕開的。
    這裏的溫度極低，寒氣彌漫，常年都結著厚厚的冰，到處一片白雪皚皚的景象。隻是這雪並非真的雪，而是一塊一塊凝固的靈氣結晶，遇到魔氣的侵蝕，被打碎之後又重新結成新的晶體。
    宛如一場永無休止的搏鬥。
    虞無弦再一次踏入守了三百年的地方，明明在她的記憶裏，才隔了半年不到。
    可真實的時間，卻已經走了千年。
    封魔井在生死界的最深處，那裏也是整片山頭最寒冷的地方。即便是渡劫期的虞無弦，一不小心也會被那寒氣凍傷。
    林仲遠果然說話算話，應樓的魔識不在生死界中。可封魔井裏壓著他的原身，那種被壓迫的感覺還是令虞無弦感到血脈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強烈地震動。
    她穩住心神，隱匿去身形，收斂氣息，朝著封魔井的另一個方向前進。
    如果格局沒變的話，那個地方有她住了三百年的石屋，附近還有一個洞窟，洞窟裏有一汪深潭。
    潭水冰冷刺骨，卻是磨煉心性的好去處。
    虞無弦走進洞窟，眼前的景象卻讓她倒抽一口涼氣。原本是清澈的潭水，現在漆黑如墨，還咕嘟咕嘟地往外冒著黑霧。
    深潭的正中央，是一顆人的腦袋。
    確切地說，那個人被鎖鏈纏著，除了腦袋露出水麵，脖子以下的部分統統沒在墨汁一般的潭水裏。
    對方的皮膚呈現出一種灰白色，像是被潭水浸泡太久後的慘淡。額頭上布滿了扭曲的黑色紋路，這些紋路如同活物，緩緩蠕動著，沿著麵頰爬向他緊閉的雙眼。
    他脖頸上的皮膚裂開一道道深深的口子，被潭水浸泡太久，不斷地溢出黑霧，已經完全看不清血肉。
    隱約間，他的肩膀和手臂輪廓偶爾浮現，虞無弦能看見那手臂的皮膚上同樣布滿了黑色的溝壑，黑色的霧氣不斷地透過這些傷口侵蝕他的身軀，像是搶著要和他融為一體。
    這樣的場景，她重生之後，已經經曆了好多次。
    從石棺裏抱出奄奄一息的師妹時；
    秦子默失去神智，以蠱人的身份出現時；
    看到李荀四感全失，孤獨而倔強地轉身時……
    “季師伯。”
    虞無弦的嘴唇翕張，無聲地吐出了幾個字。
    就在這艱難的幾下吐息後，麵前的人倏地睜開了眼。那雙眼睛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清明，隻剩下被魔氣侵蝕後的渾濁與血紅，仿佛隨時都會滴出血來。
    他兩眼無神地盯著前方，眼瞼偶爾不受控製地抽動一下。
    “應樓？”
    大概是許久沒有說話，季唯發出的，與其說是聲音，不如說是從喉嚨深處擠壓出來的最後一絲氣息。
    回應他的隻有一陣沉默。
    “不是應樓？那就是林師弟了……難得你會進來，我們已經多久沒見了？”季唯突然笑了出來，那笑聲被一口氣吊著，時斷時續。
    “看在同門一場的份上，師弟你給我一個痛快吧。”
    虞無弦壓下心中不忍，給季唯傳音道：“季師伯，是我。”
    “無弦？”
    季唯那黯然無光的眼珠子微微轉動，懷疑中帶著一絲期盼。可是很快他又自嘲般地嗤了一聲，“應樓，別玩花樣了，我對你來說已經沒有利用價值。”
    虞無弦又走近兩步，用以前和他說話的語氣，“師伯，我真的是無弦。”
    季唯停頓了幾秒，似乎在思考這件事情的可能性，末了他才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語，“無弦……你不該出現在這裏……”
    “師伯，我隻有一炷香的時間，沒工夫與你從頭細說，我先把你救出來……”
    虞無弦一邊說一邊拿出判官筆，準備斬斷鎖鏈。
    “不！”季唯想也沒想，出言製止了她，態度異常果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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