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了雪域高原。
    青禪和尚與啞禪音不惜代價，駕馭遁光飛入更加死寂的荒漠。
    砂礫之下，隱隱透出暗紅的色澤，仿佛浸染了幹涸的血汙，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混雜著鐵鏽腥氣和朽木敗葉的奇異焦臭味。
    舉目四望，唯有無盡蒼黃，風掠過沙丘，嗚咽聲如同亡靈的悲泣。
    “中域也淪陷了，婆娑淨土有菩提古樹鎮守，或許尚存一線生機！”
    青禪聲音嘶啞，手中緊握著綠玉戒刀，眼中燃著最後一點微弱的金焰，寄托著渺茫的希望。
    啞禪音無聲點頭。
    兩人化作兩道黯淡流光，頂著滾滾風沙，朝西域深處繼續飛遁。
    數日後，坐落在海岸線邊緣的佛土，赫然出現在天際盡頭。
    無邊惡濁之氣滾滾而來，罪孽業力如黑煙滔天，將萬裏佛土徹底籠罩。
    比當年萬古大劫爆發，紅塵劫氣彌漫在天地間，甚至還要更加恐怖。
    本應是婆娑淨土的最後屏障——那片以“十方菩提大陣”護佑下的，承載著億萬佛門信徒的婆娑洞天！
    此刻不但沒有佛光顯現，亦無菩提古樹散發的祥和氣息！
    唯有一股令人心悸的、混合了焦糊與甜腥的惡濁氣流，如同巨大的、緩緩收縮的肺葉，從佛土之中散逸出來。
    青禪和尚的心，猛地沉入萬丈深淵。
    “不……不可能……”
    他嗓音幹澀如刀絞，幾乎無法成言，身形不穩地被啞禪音扶住。
    兩人掠至淨土邊緣。
    血淚驟然模糊了青禪和尚的雙眼！
    那十方菩提大陣中央，哪裏還有半分綠洲的翠影？
    昔日的婆娑淨土，已然化作一片燃燒殆盡的焦灼絕域！
    大地龜裂，深不見底的裂縫如同魔神在大地上撕開的猙獰傷口，裂縫邊緣凝結著熔融又冷卻的暗紅色琉璃物質。
    空氣中漂浮著灰燼餘燼的顆粒，無數扭曲、幹癟的僧侶屍體如同暴曬過度的焦炭木乃伊，形態各異地鑲嵌在焦黑的土地裏。
    屍體大多保持著仰天祈禱或俯首懺悔的姿態，卻被永恒的烈焰凝固在最後一絲徒勞掙紮的瞬間！
    焦屍空洞的眼眶深處，殘留著熾熱熔煉後結晶化的暗紅餘燼，如同地獄的凝視！
    整片焦土的核心，矗立著婆娑淨土最後的精神象征——那株傳說承接了佛祖寂滅前最後念力的菩提古樹！
    此刻的它，已然化作焦炭！
    死寂！
    數百上千丈高的古老樹幹，覆蓋著一層厚重、焦黑的琉璃狀熔殼！
    樹皮被徹底燒毀剝落，露出下方同樣被烈焰燒熔扭曲、呈金紅暗駁的木質，如同垂死巨佛在烈焰中融化的朽骨。
    巨大的枝椏不再是婆娑垂顧，而是如同絕望伸向蒼穹的焦黑骸骨，僵硬死寂！
    沒有一片綠葉！
    枝頭懸掛的不是菩提子，而是風幹縮水、如同畸形嬰兒頭顱般的漆黑硬塊——
    那是試圖在樹蔭下抵抗魔化、結果被瞬間焚盡的高僧頭顱碳化而成！
    枯死如焦炭的古樹，如同支撐這片焦土絕域的黑色十字架，散發出深入骨髓的絕望與褻瀆！
    這裏……沒有新生的魔物。
    沒有活著的異化僧人。
    沒有咆哮的邪靈。
    隻有——
    永恒燃燒的死寂！
    “怎麽會…這樣……”
    青禪和尚嘴唇哆嗦，難以置信的看著周圍慘烈場景。
    他想象中的婆娑淨土即便沉淪，也該如密宗雪峰般魔氣翻湧，妖魔橫行。
    可眼前…隻有一片徹底焚滅、再無生機的死寂灰燼！
    這比魔土更為令人窒息！
    啞禪音猛地拽住青禪顫抖的手臂，指向遠處焦枯的古樹。
    樹根之畔的土壤，似乎有些異樣。
    兩人強忍心悸，踏入這片焦熱的地獄。腳下焦土堅硬滾燙，每一步都踏在僧侶碳化的遺骸之上。
    無數凝固的熔岩坑分布在樹下，如同大地張開的無數口絕望的黑唇。
    靠近古樹根部巨大盤結的焦黑樹瘤。
    青禪和尚的腳步驟然停滯。
    啞禪音發出一聲無聲的悲鳴，死死捂住了嘴巴！
    樹瘤的陰影下，竟藏有一座宮殿。
    由數千具形態各異、但同樣被烈焰凝固定格的焦黑軀體堆疊壘砌而成！
    僧侶、沙彌、信眾、護法金剛……他們的軀體在最後一刻扭曲糾纏在一起，被極致的火焰瞬間融鑄，不分彼此。
    無數扭曲的肢體、凝固的絕望麵容、張大的漆黑口腔，凝固成一座巨大、驚悚、散發著無盡哀怨與毀滅氣息的屍骸祭台！
    祭台最上方，盤坐著一位身軀尤其巨大焦黑的“主祭”！
    婆娑淨土最後的守護者——慧寂神僧！
    其雖不是所謂的羅漢，但卻是婆娑洞天的真正守護者，隻因他是依托菩提古樹化生的洞天之靈。
    此刻，慧寂神僧並非碳化成枯骨，而是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狀態——
    體表覆蓋著一層半透明的、流動著熔岩暗紅色澤的琉璃狀外殼！
    這層外殼下，可以模糊看到慧寂神僧圓寂前一刻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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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掌合十，麵容悲憫祥和，與周圍扭曲的痛苦形成駭人對比！
    可怖的是，無數根由燒焦枯骨凝結成的漆黑骨刺，如同荊棘之冠般深深刺入琉璃外殼，穿刺了他的掌心、頭顱、脊椎！
    骨刺如同凝固的黑色閃電，帶著毀滅與禁錮的怨念！
    這根本不是圓寂，這是被強行封印在以自身軀殼熔鑄成的琉璃“金身”之中，承受著永恒且凝固的折磨！
    更讓人肝膽俱裂的是祭台下方！
    在古樹最後一道主根裸露的裂痕處，形成了一個不斷向上蒸騰翻滾著暗紅餘燼與劇毒灰燼的巨大熔岩灰燼池！
    池中翻滾的不是熔岩，而是億萬劫灰！
    劫灰池的表麵，無時無刻不在凝聚、翻騰出密密麻麻、扭曲痛苦的焦黑人臉虛影！
    那是無數沉淪於此地信徒靈魂，最後被焚滅的意念殘留！
    每張臉都定格在極致痛苦的一瞬，它們的無聲嘶嚎構成這片死域唯一真實的“聲音”——無休無止、滲透神魂的萬魂囈語！
    整片婆娑淨土，已成凝固於灰燼中的永恒地獄囚籠！
    “慧寂師兄…各位同道…”
    青禪和尚一步步走向那巨大的屍骸祭台，每步都踏碎凝固的焦骨。
    他伸出手，顫抖著想去觸摸慧寂神僧體表那層禁錮著悲憫的暗紅琉璃殼。
    就在指尖即將觸及的刹那！
    嗡！！！
    整個焦土絕域猛然劇震！
    並非源於地震，而是紮根於大地的菩提古樹本體發出一陣低沉的、宛如洪荒巨獸垂死掙紮的嗡鳴！
    隨著嗡鳴，那些深插大地裂縫中的焦枯樹根如同活物般蠕動起來！
    億萬幹枯的根須瞬間繃直、延展、如同無數根飽含怨毒與饑渴的焦黑觸手！
    它們猛地卷向踏入這片絕域的唯二活物！
    “師兄小心！”
    啞禪音目眥欲裂！
    磅礴無比的金身佛力轟然爆發，瞬間在身前凝結出一道厚實的經文金盾，同時雙手猛地推向愕然的青禪和尚！
    青禪和尚被這股力量狠狠推開！
    噗噗噗噗噗噗！
    無數尖銳如長矛的焦黑樹根，狠狠撞在經文金盾之上，密集如暴雨打芭蕉！
    金盾瘋狂閃爍，發出刺耳的破裂聲！
    嗤啦！
    數根尤為粗壯、前端呈尖銳黑鑽狀的巨根突破防禦，瞬間貫穿了啞禪音倉促布下的護體佛光，狠狠刺入他的雙肩與腹部！
    “呃啊——！”
    即使無法發聲，啞禪音喉嚨裏也擠出沉悶痛苦的嗚咽！
    滾燙的佛血瞬間噴濺在焦黑滾燙的大地上，嗞嗞作響！
    “師弟！”
    青禪和尚嘶吼著撲了回來，手中綠玉戒刀綻放前所未有的光芒。
    隻見無邊殺意於刀刃凝成實質，將貫穿啞禪音身體的惡毒根須逐一斬斷。
    轟！
    慘烈刀光與枯黑樹根碰撞，爆發出刺目的金黑烈芒！
    啞禪音借此機會，艱難的脫離束縛。
    整片焦土絕域的無數熔岩坑口、大地裂縫中，更是湧出如同潮水般的灰燼，凝聚成無數形態扭曲、張牙舞爪的劫灰惡靈！
    它們裹挾著焚魂灼魄的灰燼風暴，嘶嚎著撲向中央的青禪和尚和啞禪音！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淨土非淨土，唯餘地獄門！
    青禪和尚雙目赤紅似燃，看著昔日聖地淪為永恒的怨毒魔域，看著那被強行釘在琉璃囚籠中承受永恒苦難的同道師兄……
    萬載佛修的涵養在這一刻徹底崩碎！
    悲、怒、恨、怨等諸般情緒化作一點最深沉的魔念之種，在他那顆即將熄滅的佛心中瘋狂滋長！
    “啊啊啊啊——！！”
    一聲如同瀕死凶獸般的狂嘯，從青禪和尚胸腔炸開！
    他死死攥住綠玉戒刀，無盡的怨恨灌注其中，念珠裂紋深處竟隱隱透出一絲如同詛咒凝結的暗紫色血光！
    “師兄，不要啊！”
    啞禪音驚恐萬狀，強行拖著重傷之軀，迅速來到青禪和尚身邊，流淌著淡金血液的手掌，瞬間按在師兄頭頂上方。
    鮮血如岩漿一般熾烈滾燙，散發著絲絲縷縷禪韻，透過皮膚滲入青禪和尚體內，不斷滌蕩著他佛心中的魔意。
    “師兄，萬萬不可墮入魔道，隻要你我還活著，終有重建淨土佛門的一天！”
    “一旦墮落成魔，此界佛門萬事皆休，我等還有什麽顏麵覲見世尊？”
    啞禪音聲音愈發微弱，但意誌卻堅定無比，雙目之中燃燒著燦爛光芒。
    青禪和尚幡然醒悟。
    “師兄，我們去東天洲，那裏有三清山、有火雲洞……”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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