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頓，臉上那深邃的笑容變得有些意味深長，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施主方才之言，鋒芒畢露，直指‘執相’，看似高明，實則……仍落在那‘見山非山’的第二重窠臼之中，未能真正體悟菩薩‘現此莊嚴相，為度眾生故’的無邊慈悲與善巧方便啊。看來……施主的道心，尚有塵埃，慧眼……未足啊。”
    這一番話，引經據典，層層遞進，將江辰的質疑巧妙地納入禪宗經典的認知框架中，反過來指摘江辰境界不夠，未能領悟菩薩示現法相的深意。
    言語交鋒之間，機鋒暗藏，步步緊逼，若是一般修士，恐怕早已被這精妙的佛理和對方的氣勢所懾，心生慚愧或自我懷疑。
    然而，江辰聞言，隻是唇角那抹淡淡的弧度依舊，眼神深邃如古井，沒有絲毫波動。
    他沒有出言反駁，也沒有試圖在言語上一較高下，仿佛對方那番精妙的論述，隻是一陣清風拂過山崗，未能在他心中留下絲毫痕跡。
    他隻是微微頷首，做了一個“請繼續帶路”的姿態。
    這種沉默，這種不為所動的平靜，反而讓慧清方丈眼中那抹深邃的光芒微微閃爍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又似乎更加確認了什麽。
    他不再多言，臉上重新掛起那溫和慈悲的笑容，轉身繼續引路。
    兩人不再言語，一前一後，飛掠過下方那如同金色大陸般的宏偉佛寺建築群。
    越是靠近中心，那尊千萬丈巨佛帶來的壓迫感就越發強烈，仿佛整片天地都在其慈悲抑或威壓）的注視之下。
    最終，慧清方丈帶著江辰降落在一處相對僻靜的院落前。
    與周圍那些金碧輝煌、佛光衝霄的主殿相比，這座院落顯得異常樸素。
    青磚灰瓦，竹籬環繞，院內隻有幾株蒼勁的古鬆，和一口爬滿青苔的古井，仿佛隻是凡間一座尋常的古刹禪院，與外界那極致的奢靡繁華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透著一股返璞歸真的詭異氣息。
    院中唯一的一座小小佛堂，更是簡陋，門楣上掛著一塊半舊的木匾，上書“靜心堂”三個樸拙的字。
    慧清方丈在佛堂門口停下腳步，對著那扇虛掩的、仿佛隨時會吱呀作響的木門，微微躬身，臉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恭敬之色。
    他側過身，對著江辰比出了一個“請”的手勢，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肅穆：
    “菩薩便在堂內禪室靜候，貧僧便送到此處。施主，請自行入內吧。”
    江辰目光掃過這看似尋常的院落和佛堂，神念如同最精細的梳子，瞬間掃過每一寸空間。
    沒有發現任何陣法禁製的波動，沒有強大的能量反應，甚至沒有一絲佛力外泄。一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但越是如此，江辰心中的警惕就越發高漲。
    事出反常必有妖！在這片佛力浩瀚如海、建築宏偉如神跡的佛寺核心，出現這樣一座樸素到極致的院落，本身就如同黑夜中的燈塔般醒目！
    他沒有絲毫猶豫，對著慧清方丈微微點頭，然後伸手，推開了那扇虛掩的木門。
    “吱呀”
    老舊的木門發出輕微而悠長的聲響，打破了院落的極致寂靜。
    門內，並非想象中供奉著佛像的正殿，而是一條簡短、昏暗的走廊。
    走廊盡頭，是一間門戶敞開的禪室。
    江辰大步向前，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裏回響。他一步踏入禪室之中。
    禪室內的景象，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極致的簡樸，甚至可以說是……空曠。
    室內麵積不大，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地麵是粗糙的原木地板，打磨得光滑卻沒有任何漆色。
    牆壁是斑駁的白牆，上麵空無一物。
    沒有香案，沒有蒲團，沒有經書，甚至沒有一尊佛像！
    隻有在房間的最中心處，擺放著一個陳舊的草編蒲團。
    蒲團之上，一個身影正背對著門口，盤膝而坐。
    那是一個穿著灰色舊僧袍的老和尚。僧袍洗得發白，甚至邊緣有些磨損。
    他身形幹瘦，背影佝僂，頭發稀疏灰白，毫無光澤。
    他身上沒有任何強大的氣息散發出來，安靜得像是一尊放置了千百年的枯木雕像，與凡人世界中那些即將油盡燈枯的老僧沒有任何區別。
    然而，就在江辰目光落在那枯瘦背影上的瞬間。
    一股無法形容、無法言喻的大恐怖，如同冰水般瞬間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那不是殺氣，不是威壓，不是任何形式的能量衝擊，而是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對“空無”本身的極致恐懼，
    仿佛坐在那裏的，不是一個生命體，而是一個……“無”的奇點！一個吞噬一切存在、一切意義、一切“有”的絕對虛無！
    他的存在本身，就在否定著周圍的一切！那極致的簡樸，並非裝飾，而是這種“空無”本質的自然外顯！
    江辰感覺自己的神魂、自己的洞天、甚至自己存在的概念，都在那枯瘦背影前微微顫抖，仿佛隨時會被那無形的“空無”所同化、所吞噬！
    這是比麵對千軍萬馬、比直麵太乙金仙全力威壓更加深沉、更加本質的恐懼！
    江辰強行壓下靈魂的戰栗，深吸一口氣，聲音在這片死寂的、仿佛連時間都凝固的禪室中響起，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您就是……渡生菩薩吧。”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禪室裏回蕩，顯得異常清晰。
    那枯瘦的背影微微動了一下，仿佛從亙古的沉寂中被喚醒。一個蒼老、幹澀、卻又異常平和，仿佛能撫平世間一切波瀾的聲音，緩緩響起：
    “你……終於來了。”
    聲音不大，卻仿佛直接響在江辰的真靈深處。
    “我還以為……還要再等上很久呢……”
    話語中帶著一絲淡淡的感慨，仿佛一位等待了故人無數歲月的老者。
    說話間，那名一直背對著江辰的老和尚，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身來。
    隨著他身體的轉動，江辰的心髒不由自主地微微提起。
    然而，當那張麵孔完全映入江辰眼簾時，即便是以江辰的心誌，瞳孔也不由得驟然收縮，眉頭緊緊皺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