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解卦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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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崖子作法結束,扶乩之筆也停止書寫。
    兩名道士撤去道具,隻留盛滿細沙的筲箕靜靜擺放在中央。
    洪崖子右手豎執拂塵、麵向皇位上的皇帝拓跋宏,左手單掌對他行道家之禮,然後微微躬身、伸手指著筲箕道:“貧道恭請陛下移步前觀!”
    其實拓跋宏已看清那個“革”字。
    內圈的臣子們也看見了那個字。
    拓跋宏對洪崖子拱手,道:“天師辛苦了。”
    隨即走下龍椅,靠近筲箕。
    他仔細端詳幾眼,笑著道:“洪天師,若朕沒記錯的話,當年成湯伐夏、武王克商,出征前扶乩卜天,所得也是這個‘革’字。”
    洪崖子抱著拂塵上前兩步、再次豎起左掌道“陛下博聞強識,貧道佩服。成湯王、周武王當年正是先卜得此字,而後出征。”
    說完,他退後幾步,讓到邊上。
    拓跋宏慢慢回到皇位,麵對底下近兩百朝臣,朗聲道:“眾位愛卿,洪天師為朕所卜之字是‘革’。革者,伐也、變也。這是上天讚成朕的南伐主張啊。”
    眾人一下子還沒回過神來,都互相張望,然後開始思索。
    但一時無人出聲。
    過了一會,有個年輕人出列,對著皇帝抱拳恭身行禮,道:“啟奏皇上,微臣以為,革字解義,不利出征。”
    拓跋宏一看,這不是堂叔、尚書令拓跋澄嗎?
    拓跋澄其實與皇帝同歲,是任城王拓跋雲的後代。
    拓跋雲,前太子拓跋晃之子,文成帝拓跋濬的弟弟,獻文帝拓跋弘的叔叔。
    文成帝時,任命二弟拓跋雲為都督中外諸軍事,也就是全國軍隊總司令;又任命他擔任中都坐大官,也就是最高法院院長。
    獻文帝時,拓跋雲除了繼續擔任軍隊總司令和最高法院院長,還兼任幾州刺史,權力更大。
    那時,獻文帝誅殺了馮太後的閨中密友李敷、李崇兄弟,惹得馮太後不滿。
    獻文帝在高人指點下,決定使用“釜底抽薪”之計:禪位給太子拓跋宏。
    因為,自己12歲成為皇帝,馮太後垂簾聽政已是既定事實。雖然自己已成年,但國家大事自己說了不算的局麵一時很難改變。
    而由自己兒子拓跋宏做皇帝,自己就成了太上皇。
    這個時候,是繼續由太皇太後馮氏垂簾聽政,還是由自己這個太上皇垂簾聽政?——誰更加名正言順,形勢一目了然。
    但,還有個障礙:這年,皇帝拓跋弘才18歲,太子拓跋宏才4歲。
    太子4歲登基,這在曆史上並不稀奇,說得過去。
    問題在於:剛滿18歲、身強體壯的皇帝,並無失德之處,也沒過錯,以什麽理由禪位?怎麽說服朝廷眾臣?
    拓跋弘身後的高人又為他出了一計:聲東擊西。
    也就是:皇帝拓跋弘借口一心向佛,打算將皇位禪讓給叔叔、京兆王拓跋子推。
    果然,當拓跋弘在朝堂上當著眾大臣的麵說出自己想法,立即招來全體反對,沒有一人讚同。
    但皇帝拓跋弘就是堅持己見,不讓步。
    後來,任城王拓跋雲道:“就算皇上要禪位,也是禪位給太子呀!”
    拓跋弘立即接話:“好,既然任城王這麽說,那朕就退一步,給皇叔一個麵子,朕禪位給太子吧。”
    皇帝禪位這麽大的事,就這麽一錘定音搞成了。
    朝廷格局也正如拓跋弘期望的那樣發展:4歲太子拓跋宏登基做了皇帝,18歲太上皇拓跋弘垂簾聽政,太皇太後馮氏淡出朝堂。
    拓跋弘和身後高人把“三十六計”玩得得心應手,可是他們忽略了一點:在絕對實力麵前,所有計謀隻是伎倆,都是渣。
    拓跋弘與馮太後鬥法的結果證明了這點:魏國太上皇拓跋弘23歲那年暴病而亡,太皇太後馮氏重新垂簾聽政、輔佐9歲皇帝拓跋宏,再掌大權。
    回到朝堂現場。
    曆史頗為相似。當年拓跋雲在朝堂上反對獻文帝禪位給皇叔。現在,他的兒子拓跋澄當著大臣的麵,開口反對孝文帝的南征決定。
    拓跋宏在馮氏教導下,一幅溫文爾雅形象。
    拓跋澄之父拓跋雲給人的印象是武將,但其子拓跋澄則具有濃濃書卷氣。
    君臣二人年齡相若,都是身高體俏、俊彥豐儀。
    他們在朝堂上微笑對峙著,大臣們隻覺得畫麵非常養眼。
    拓跋宏笑問:“任城王此言有何據?”
    拓跋澄行禮答:“回皇上,《周易》上說,革卦代表變更,也就是以臣革君。成湯對於夏是如此,武王對於商也是如此。而陛下承先祖基業已經擁有北方,繼續征討南部隻是伐逆,與以臣革君、以下伐上相比,意義截然相反。卜辭得革卦,是為不祥。”
    拓跋宏臉色陰暗下來,道:“《象》書曰:大人虎變。就是說,身居高位者,氣運變幻莫測。怎能以常理度之?”
    拓跋澄仍是針鋒相對:“陛下乃真龍天子,怎可以虎自喻?”
    拓跋宏被對方嗆到無言反駁,於是耍蠻道:“天下是朕的天下,任城王這是要以一己之力阻攔朕嗎?”
    拓跋澄毫不畏懼懟回去:“微臣知道天下是陛下的。但臣子必須堅守為臣之道。臣子覺得君王的決定正確,則要表態支持;臣子覺得君王決策錯誤,則要表態反對。如此而已。”
    拓跋宏盯著拓跋澄看了許久。
    朝堂上也安靜得出奇。
    因為,在馮太後幾十年的有意培育下,魏國朝廷議事的風氣就是這樣:暢所欲言,言者無罪。
    拓跋宏忽然展顏笑道:“剛才朕和任城王不過是各言其誌。諸位不要放在心上。散朝吧。”
    眾人舒了一口氣。行禮後各自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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