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叫喊聲時，馬援朝還有點兒懵，以為自己聽錯了，等他起身走到窗戶邊，看到樓下已經聚集了大群工人時，瞬間就黑了臉。
    “資本家，滾出去！”
    這一聲格外的清楚。
    會議室內，電冰箱廠的一眾領導臉都白了。
    “誰來說說，這是怎麽回事？”
    馬援朝強忍著罵人的衝動，怒視著梁主任。
    國企工廠發生這種群聚事件，這分明就是在給他上眼藥。
    梁主任此刻冷汗直冒，結結巴巴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見沒有人說話，馬援朝一把將窗戶敞開。
    “資本家，滾出去！”
    這下叫喊聲更加清晰了，還能聽到有人在帶頭喊口號。
    “馬局長，我……我馬上去處理！”
    梁主任說著就要起身。
    “等等！”
    馬援朝黑著臉，徑直走向了會議室門口。
    “一起去！”
    說著話，人已經出去了。
    電冰箱廠一眾領導知道出大事了，趕緊追了上去。
    樓下，梁興還在振臂高呼，越喊越興奮，仿佛這一刻他就是全廠工人的領袖。
    褲衩要是不兜風，他都能飛到天上去。
    “誓死扞衛工廠！”
    工人們也有點兒上頭，甭管啥口號，跟著喊就對了。
    “打倒黑心資本家！”
    “還電冰箱廠朗朗乾坤！”
    “資本家，滾出我們廠！”
    “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
    “梁興！”
    突然一聲大喊，將正喊得過癮的梁興嚇了一跳，剛回過頭，就見一個巴掌在他的眼裏越來越大，還帶著風。
    啪！
    一個大耳帖子結結實實的抽在了梁興的臉上。
    這一巴掌力氣之大，愣是把梁興左臉的肉都給抽到右臉上去了。
    哎呦……
    梁興猝不及防之下，身子一歪，連退了好幾步，直接撞上了身後的人群。
    突遭變故，工人們這下也都愣住了。
    “小兔崽子，你是要翻天啊！”
    馬援朝站在台階上，看著眼前這一幕，強忍著怒氣。
    “梁主任，有話好好說，動手打人總歸是不對的！”
    梁主任扇完這一巴掌，手都麻了，聽到馬援朝的話，滿臉尷尬的解釋。
    “馬局長，這……這是我那不省心的兒子，他年紀小，什麽都不懂，您……”
    “爸，你打我幹什麽？”
    梁興在工友們的攙扶下，艱難地站了起來，腦袋瓜子嗡嗡作響，後槽牙都鬆了，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全都是血沫子。
    “你給老子閉嘴！”
    因為電冰箱廠的效益問題，梁主任屁股底下的位置，本來就不安穩，他正想辦法，怎麽才能保住自己，結果……
    真他媽要被這王八犢子給坑死了。
    “馬局長，我以後一定嚴加管教！”
    馬援朝擺了擺手，看向麵前的工人，長歎了一口氣。
    “大家不在車間裏工作，來這裏是有什麽訴求，現在可以提出來，但是，以這種方式是嚴重的錯誤，今天是第一次，我希望是最後一次。”
    雖然大多數工人都不認識馬援朝，但是，看那派頭就知道是上麵的領導。
    一些人明顯心生怯意，想要離開，可有的人卻不甘心。
    既然已經鬧起來，總要討個說法。
    “領導，我們廠是不是要賣了？”
    有人牽頭，大家夥的膽氣也壯了幾分。
    “梁主任，你要管兒子，回家管去，我們就想知道，咱們廠是不是讓你們給賣了。”
    “工廠是我們大家的，為什麽不經過全廠職工大會，你們就做決定？”
    “今天必須給我們一個說法。”
    梁主任已經急得汗流浹背，幾次想要解釋，可工人們根本不給他張嘴的機會。
    馬援朝的臉色也是越來越難看，這件事要是真的鬧大了，一旦驚動了上麵的領導，他也是吃不了兜著走。
    “你們要把廠子賣給那小子，我們不答應！”
    “對，堅決不答應！”
    “資本家，滾出我們廠！”
    “滾出去！”
    “我們廠不歡迎你！”
    眼瞅著矛頭直指李天明，馬援朝剛要說話，卻被李天明給攔下了。
    “馬局，我和大家夥說兩句。”
    “你……”
    這個時候就別激化矛盾了。
    “沒事兒，工人老大哥都是明白事理的，總不能打我一頓吧！”
    李天明打著哈哈，從台階上走了下來。
    工人們見狀也是一愣，這小子是真不怕挨揍啊！
    “這樣多好，站在上麵，咱們之間的距離都遠了，不方便交流，現在有什麽問題，可以說了，提前聲明，一個一個的說，你們一起張嘴，我就兩隻耳朵，都不知道該聽誰的了！”
    呃？
    工人們大概也沒見過膽子這麽大的人，一時間反倒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這位工人同誌！”
    李天明笑嗬嗬的看向了梁興。
    “剛剛我也看出來，這位同誌是領頭的，不如這樣，大家夥有什麽訴求，由你來說，我會盡可能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複！”
    一時間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梁興身上。
    興奮勁兒過去，又挨了他老子一巴掌，梁興此刻也稍微清醒了一點兒。
    “我……我……”
    張口結舌的，下意識的看向了梁主任。
    完嘍！
    梁主任此刻也慌了神，他知道，就算是沒有效益問題，他也鐵定完蛋了。
    李天明一句“領頭”的，算是給梁興定性了。
    這個坑爹貨！
    當初就該把他滋到牆上為蒼蠅。
    “這位工人同誌不方便說，那就……這位女同誌！”
    李天明紮完針，便不再管梁興了，又看向了人群最前麵的一位中年婦女。
    “我……我說不好！”
    婦女說著，就想要往後躲。
    “大家別怕，我知道，大家肯定是有誤會，把誤會解開了就好，這樣吧，剛剛我聽到有人說，廠子要被賣給我了？”
    李天明說著笑了起來。
    “這話可不能隨便說，我要是真把這麽大的國營廠給買下來，那不真成資本家了，我家可是幾代貧農，祖祖輩輩都是土裏刨食的，實在是當不了資本家！”
    李天明語氣輕鬆，還和眾人開啟了玩笑。
    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就變了。
    “工廠不會被賣，這一點請大家放寬心，準確來說，應該是合作，有些同誌可能知道我是從哪來的，在這裏我要講清楚，大柳鎮的企業是集體所有，我們雙方合作，出現不了資本家，更不會有資產階級複辟的情況發生。”
    “就算是像你說的那樣合作，以後這廠子還是國企嗎？我們可都是國企工人，要是廠子變成了大集體，我們……”
    “覺得掉價兒？”
    李天明看向了那個說話的工人。
    “可以理解，我當初也想進廠做工人，端著國家給的鐵飯碗，按月領工資，各種福利待遇都不差，一輩子不愁吃喝。”
    處在這個時代，李天明所講的，也是絕大多數人的共識。
    “可是大家想過沒有，隻有廠子能生存下去，你們才有這個崗位，這份工作，才能擁有你們引以為傲的工人身份，廠子要是不在了呢？”
    李天明這句話，把在場的所有工人都給問懵了。
    廠子怎麽可能會不在了？
    這可是國營廠，就算效益不好，大家沒活幹，隻能整天在車間裏扯皮，打牌，可國企就是國企啊！
    “大家可千萬別以為我是在危言聳聽，馬局長在這裏，你們也可以問問他，電冰箱廠對市委來說，意味著什麽？”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李天明便言之鑿鑿的給出了答案。
    “是負擔，是市財政上的負擔，電冰箱廠創造不出效益，就隻能靠市財政來養著，幾百號工人，每個月光工資就要三萬多塊錢，一年下來是多少？難道大家夥就像現在這樣，一直讓市裏養著，養到退休，然後你們的子女接班，繼續讓市裏養著？”
    這下有些人終於慌了，他們知道那根本不可能。
    就算是再沒有見識的人，也應該知道，社會主義製度下的分配原則是多勞多得，少勞少得，不勞動者不得食。
    “大家夥現在知道什麽才是重要的了嗎？不是國企工人的身份，是要讓廠子生存下去。”
    人群中的議論聲此刻都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天明的身上。
    剛剛還自認為是工人領袖的梁興，此刻被大家夥無情地拋棄了。
    光會喊口號有個卵用，讓工廠生存下去，那才叫本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