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 將門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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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微末,救蒼生,項祖披荊定江山。
    覆長戈,執兵甲,驅吾楚兵平四方。
    受皇恩,習文武,將門虎兒保家國。
    ……
    帝都皇城,安福門外,
    人潮洶湧,踮腳呐喊的楚人,淹沒了視野。
    一聲聲童謠中,楚國兵馬雄渾無比,一路連綿,帶著皇帝陛下,親近他的大楚子民。
    這裏是昭行街,不遠處是大恩寺地界,
    西軍在白鹿原擊敗了突厥人,今日皇帝要去大恩寺還願,
    帝王隊伍,自是帶著鼎盛的大楚皇家氣派。
    一路上,龍車巍峨,鳳車華貴,蛟車猙獰,旗幟如林,刀劍如海。
    聖武皇帝帶著帝國精銳,將環城一圈,普天同慶。
    在那瘋狂咆哮皇帝聖明,爭著瞻仰皇家威儀的人群中,
    擁擠著一位身著黑衣的八尺大漢,
    他麵容憨厚,眼神木訥,怔怔的看著大恩寺外熙熙的人潮。
    那一聲聲童謠,是他少年深處的記憶,倔強的祖母曾經跟他唱過無數次。
    他的故居,就在大恩寺腳下,
    二十多年了,滄海桑田,大恩寺擴建,已經把他不大的家,徹底毀掉了。
    年少時,楊門家道中落,
    除了那兩進的院子,楊家什麽也沒有。
    玄一是個老頭,是大恩寺的掃地僧人,但卻是少年楊雙為數不多的好友,
    此人經常發些寺院中的活計,讓十幾歲的楊雙掙些銀錢。
    他總是孜孜不倦的告誡楊雙,窮文富武,他的身子骨弱,不可能成為大將,別那麽執著。
    人間一世,白駒過隙,轉瞬匆匆,
    能陪在家人身邊,受世間柴米之煩惱,領親族些許溫暖,便是最好的歲月了。
    去追求那封侯拜相,乃世人貪嗔之念,不可取,不可取!
    可家族的苦難,早早的壓在了這個瘦弱的孩子身上。
    祖母是個嫉惡如仇的老軍人,她總是得罪權貴,
    將楊家所剩無幾的那點人脈,耗的幹幹淨淨。
    母親年輕時受過傷,生下楊雙之後,更是垮了身體,家中日漸貧困。
    至於男子,楊雙幼小的的記憶裏,
    楊門男兒是那高高的錦旗,是那大楚的功臣牌匾。
    習武學兵,光耀門楣,
    這成了小院月下,石井土場,小小孩童的家族使命。
    十五年歲月匆匆,十五年希望渺茫,楊雙甚至不記得,自己中途多少次想要放棄,
    如果時光重來,他沒有勇氣去練那楊門絕技,因為太苦了。
    母親的眼淚,祖母的哀歎,讓少年一次次挺了過去。
    十五年如一日的淬煉,當楊門煞鬼神,呼嘯戰場的時刻,
    那歡呼的楚兵不知道,這是一個楊家子弟,在毫無希望的情況下,十五年的堅韌。
    那自孩童時代起,日夜苦練的絕技,超越了身形的阻礙,超過了天賦的限製,也衝破了財富的阻擋。
    楊門祖傳,煞鬼神的甩槊重錘,戰場上無人能敵,
    他的威名,隨著敵方大將的屍骨,響徹北疆。
    可就在這個以‘保家衛國’為祖訓的將門,以為即將走向輝煌時,
    等來的現實,卻是一道冷冰冰的聖旨:楊雙通敵,誅滅三族。
    帝都洛陽,
    昭行街,大恩寺前。
    無數楚人開始跑了,人們發現了異常,遠方楚人全在逃跑。
    騷亂。
    人潮湧動的洛陽楚民開始騷亂了。
    “突厥人,是突厥人來了。跑啊。”
    “城東在殺人,一片一片的死,快跑。”
    “大人,城東有突厥作亂,皇宮二千牛衛潰不成軍,該是堅持不了多久。”
    扛不住?當然扛不住。
    楊雙帶來的,是攻破南王城的八百楚騎,
    他們雖然老邁,但積蓄幾十年的怒火,是何等恐怖。
    今日楚兵要來討回公道,大家就沒想著回去。
    如此身懷死誌的驍勇之兵,豈是如今刺麵將軍南野麾下,充斥著權貴子弟的左右牛衛能擋。
    皇城安福門已經關上了,擁擠的人群哭泣呐喊,如同潮水,爭相逃命。
    似乎方才的繁華隻是虛幻,此刻的末日才是真實。
    逃難的楚人裏,有人會偶爾疑惑,
    在那潮水之中,有三人如同礁石,於大恩門前,始終紋絲未動。
    楊雙坐在香客的石凳上,身後兩位親兵,抬著一杆黑布包裹的重兵器,
    按照計劃,三麵出擊後,皇帝陛下必然從這條街逃跑,
    這一刻,楊雙已經等了二十幾年,
    屆時,他要親手殺了楚帝。
    雖然不是聖昌皇帝那個畜生,但隻要誰當皇帝,那就是楊門的仇敵。
    楊雙很有信心,隻要項濟出現在他的視線裏,
    那就是一具屍體,神仙也保不住他。
    “頭……沈頭,那邊有突厥人,都是些關外惡鬼,牛衛老慘了,應該死完了。”
    “停,停!慢……慢點。聽我說,咱們就混個差事,立功也是上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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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豐坊有一支城防駐軍,離事發地不過兩裏。
    他們過去是巡防軍,在聖武朝改為了左牛衛,由南野將軍統領。
    一年前,左牛衛確實有點戰鬥力,
    那時候甲胄齊備,立功升職,兵員滿響。
    現在,好事全給那幫子逛柳樓、喝大酒的將官占了,
    最近幾個月,餉銀都開始打折了。
    不少軍士為了生計,在倒賣甲胄兵器。
    沈百戶過去是個走河的,在中原戰場,混了幾個功勞,才得這個牛衛百人官。
    就憑上頭千人將的尿性,這會有事,讓他去幹突厥精兵?
    傻子才去!
    這些牛衛戰兵心裏門清,出了事丟官,又不是丟他們的。
    別說皇帝老兒死了,哪怕就是改朝換代,他們牛衛還不是連養家的軍餉都沒有。
    類似於沈頭的情況,在整個洛陽各軍中,多有發生。
    大楚的精銳,集中在長安郡跟濟南郡,畢竟兩場國戰,項濟的精兵都派出去了。
    此刻洛陽裏麵,確實都是些二線兵馬。
    但趙國的郡兵、散兵也是二三線兵馬,那就能跟突厥人拚個你死我活。
    同為二線,楚國的軍隊如此衰弱,這是皇帝跟現實邏輯的共同結果。
    聖武皇帝為了削減武將的威脅,在軍隊進行了諸多限製。
    皇家智囊那麽多,他們能不知道如此行為,兵馬不能戰?
    那必然是大家都清楚的。
    可為了皇權穩固,項濟毅然選擇了弱化軍隊的實力。
    隨著楚國各種頂梁人物,漸漸被聖武皇帝拔除,
    大楚趙王時期,在聖武改革中的成果,於基層官將來說,正在迅速流逝。
    當然,這種困境,不是大楚一朝獨有,
    在曆史上來看,越是皇帝集權的朝代,其軍事能力,必然是衰弱的。
    漢唐時期,哪怕國家到了江山動亂,王朝即將顛覆之時,依舊能將外族斬殺。
    漢末曹操能滅東胡烏桓,唐末依舊能滅回鶻汗國。
    北魏孝文帝,為什麽要舉國入漢?是因為文化?
    那是當年,北方漢族掌控著強大的軍事力量。
    北魏為了同化這股力量,形成一個新的王朝,故而選擇入漢。
    但劇烈的變革,激發了本族矛盾,最終西魏東魏摘了桃子。
    宋之後,一切就改變了,皇帝權柄日趨強大。
    到清王朝時,皇帝集權來到了曆史之最,但其弊端,同樣到了曆史之最。
    嘉慶年間,一個賊人竟然混進了皇宮,偷了大臣的銀錢。
    宮門防禦,形同虛設,皇宮偷了大臣的銀子,這簡直是魔幻事件。
    聖武皇帝項濟,將對大楚有威脅的集團,大規模閹割,
    其造成的後果,必須就是楚國大而不強。
    看上去龐然大物,實際千瘡百孔。
    但這就是楚國統治者的選擇,是聖武皇帝有意為之。
    大恩寺,昭行街。
    一片狼藉的青磚路上,到處是亂糟糟的衣物、籮筐、攤貨,
    大災麵前,小商販的攤位也不要了,偌大的街道,再看不見一個老百姓。
    “快,快走,保護陛下,大家跟上。”
    “叫安福門準備接駕,先進皇宮再說。”
    情況緊急,到處都是厲害的突厥精銳,各處楚軍都被阻擊,遲遲不能來護駕。
    千餘皇宮禁軍,迫不得已,護衛著一輛華貴的馬車,想從安福門進宮。
    馬車內,原聖昌皇帝項乾很害怕,他根本不相信是什麽突厥人。
    此刻,太上皇麵容扭曲,眼裏全是惡毒,
    項濟,你幹的好!既然撕破了臉,就別怪父皇無情了。
    長街之上,腳步雜亂,甲胄響動,千餘甲兵護衛皇帝前進。
    十幾名親衛騎兵,簇擁著禁軍千人將薛萬,在前方開路,
    某一刻,打頭的薛家子弟,不禁揉了揉眼睛,他有些不敢相信。
    前方大街盡頭,寺廟大門廣場,坐著一個香客。
    此人身材不算高大,仰頭而立,身後跟著兩個仆人,似乎在等人。
    “去十個人,殺了那個突厥賊子。”
    薛萬是這次皇家護衛的千人將,他可管不了那個香客是誰,
    出現在這裏,隻能說他倒黴,先殺了再說。
    可自古,說人是賊子這種事,不怕假,就怕真!
    假的簡單,那是任人拿捏。
    真的,那可就麻煩了,人家是真敢殺。
    薛萬想死的心都有了,今天到底就倒了什麽大黴,
    前方十名禁軍,連人帶甲,就跟被砸破的南瓜一樣,死無全屍。
    這要不是白天,薛萬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了。
    這?這是人!?
    “前……前方有妖人,護駕,護駕。”
    薛萬也算久經沙場,雖然看懵了,但該有的處理還是沒落下。
    他現在心裏一萬個後悔,早知今日如此,就不混這個該死的慶典護衛將軍了。
    活了幾十年,薛萬第一次見到這麽恐怖的武者,
    直到數百披甲執銳的兵馬,包圍了此人,薛將軍才敢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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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人一槊,身高八尺,楚人麵孔,樣貌平平。
    河曲馬上,薛萬驚訝之餘,產生了一個荒誕的想法。
    這玩意一個人杵在大恩寺前,不會是要單人刺君吧?
    應該不可能,單將敵千軍?這不是三國話本。
    開殺了!
    在薛萬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前方那個楚人武者開殺了。
    隻見此人,一杆獨角銅人槊,踏步如飛,前方兵潮,如同紙糊一般。
    此人重錘所過之處,盾甲碎裂,長刀彎曲,兵卒無一合之敵,
    幾乎都是屍骨碎裂,倒飛而出。
    一個、二個、三個……十個,五十個,殺到一百多個時,楊雙麵前再無任何禁軍。
    “妖人,這是妖人,逃命啊!”
    “快,快撤,這是妖怪,妖怪索命了。”
    河曲馬上,薛萬跑了,這個時候,誰特麽管誰是皇帝?
    某一刻,禁軍千人將跑遠之後,回頭望了一眼,
    他看見那個猛人,殺向皇家昂貴的馬車去了。
    昭行街,九百餘禁軍,全部丟盔棄甲,哭爹喊娘的逃命。
    薛萬也想斬了此人,這要是有幾百宗族兵,他還真敢搞,
    可禁軍這幫老爺,那就算了吧,保命要緊。
    短短幾個月,禁軍塞入的權貴子弟太多了,
    打這種用命換的仗,這些紈絝子弟顯然是不行的。
    皇家馬車用的是四匹清一色白馬,昂貴的西域馬匹,停在安福門不遠,
    楊雙踏步而過時,某一匹白馬,連打了幾個噴嚏。
    “啊……啊,護駕,兵卒不準跑。”
    馬車鏤空雕門,‘吱呀’一聲打開,兩個老太監扯著公鴨子嗓音,
    假裝去追那些兵卒護駕,走了幾步後,一溜煙跑了。
    嘎吱擺動的檀木門裏麵,是一個身覆龍袍的老人,
    他雖縮在馬車角落,卻麵露威嚴,目光如炬的道,“壯士,你一身神勇,何不報效皇家?”
    “孤……不,朕!朕過幾天就能複位,屆時可封你為上將軍,大楚第一勇士。”
    項乾認為,這個人必是項濟派來的,
    此刻,聖武皇帝能給的,他可以給的更多,
    隻要今日能活,一切都在掌握中。
    “哈哈!!”馬車前方,掃視空空如也的街道,楊雙笑了,笑的癲狂。
    “項乾?竟然是你這個狗皇帝?”
    “蒼天不負苦心人。狗賊,原來逮住的是你!”
    楊雙太興奮了,冤有頭債有主,一來就找到正主。
    他氣血狂湧,獨角銅人槊一掃,整個檀木車頂應聲碎裂,
    馬車裏,驚變來的太快,
    太上皇的發冠被打飛,今日染黑的鬢發四散,形象狼狽至極。
    但項乾這會管不了這些,死亡麵前,他要先求活。
    一切都在按計劃走,很快了,很快他就要成功了。
    太平道之亂、周雲之禍、項濟亂權,一切的一切他都解決了。
    但做夢也沒想到,今日竟然有人來刺殺皇帝,
    他無形之中,竟當了項濟的替死鬼。
    “啊……啊!壯士,大楚貪官汙吏確實可惡,你有何冤屈,孤替你做主。”
    “皇帝身處內宮,難免失察,壯士要體諒啊……”
    衣著華貴,披頭散發的聖昌皇帝一直在找借口。
    他雖然看著麵露恐懼,但心裏門清,隻要拖延時間,他就有活命的機會。
    可惜了,此刻,大恩寺前。
    楊雙是代表整個邊關子弟,來跟項楚討債。
    昭行街頭,一杆重槊,泛著漆黑的幽光,緩緩抵在項乾的額頭前。
    那重槊的恐怖威力,項乾看的真切,輕輕一碰,他就必死無疑。
    馬車下,身高八尺,麵孔木訥的楊雙,猙獰的道,
    “君不見,邊關頭,古來白骨無人收。”
    “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聖昌皇帝陛下,去了那邊,跟將士們磕頭吧。就說楊雙送你來的。”
    楊雙!
    原來這就是楊雙。
    項乾懵了,這個將領的事件,在他的印象裏,起初隻是北疆的一件小事。
    當時鎮守穀糧屯的丁宏信,麾下有一騎兵千人將,
    此人竟抓住東西突厥大戰的機會,攻破了南王城。
    可行軍打仗,乃國家大事,如此重大行動,
    糧草、兵備、器械、後勤,那都是很複雜的事,完全沒有準備。
    加之當時宗人府上報了一些特殊情況,項乾當時就放棄了這支兵馬。
    為了給天下一個交代,也為了挽回皇帝跟並州一帶兵道的顏麵,
    大夥默認了,讓這個小將當叛徒。
    大楚幾十萬鐵軍,並州道無數將軍門閥,這些高高在上的人不行,一個小將憑什麽行?
    堂堂大楚,天下之國,
    一個小小的千人將,這麽不懂事,犧牲也就犧牲了。
    為了大楚犧牲的大將多得去了,項乾根本就沒把這個人當回事。
    直到後來,楊雙當了突厥征南大王,跨馬沙場,無人能敵,
    這個時候,成為心腹大患,項楚才悔不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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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少也要等人回來,殺了再說啊,這是國朝大失策啊。
    冷汗在項乾的額頭流下,楊雙單手舉槊,指著太上皇,緩緩而行。
    他的銳眼閃過精光,就像戲弄一隻死前的老鼠,遲遲沒有動手。
    時間一息一息的過,就在楊雙眼眸一獰,舉槊之際。
    “呼呼呼……”
    一杆方天畫戟,帶著無可匹敵的威勢,宛如疾風,旋轉飛來。
    檀木馬車下,楊雙銳眼一冷,獨角銅人槊揮舞,
    “鐺!!”
    槊戟相交,金戈之音,響徹昭行街。
    方天畫戟被磕飛,旋轉幾圈後,落到了一位氣血無敵的將領手中。
    此人頭戴二龍鬥寶盔,身覆紫金魚鱗甲,
    胯下一匹火紅戰馬,不是項蓋,又是何人?
    生死關頭,機會出現,聖昌皇帝可管不了形象,
    他借機一滾,下了馬車,一路爬行,快速離開楊雙。
    青石街道,他雙腿亂蹬,邊爬邊退,大聲吼叫,
    “中郎將項蓋,將此人拿下,孤重重有賞。”
    “哈哈哈哈!!”昭行大街,寶馬金甲,大鵬項蓋沒有理會項乾,隻是狂笑不止,
    下一刻,一股宛如實質化的氣血之力,在楚國大將的周身噴湧而出。
    昔日宋國神將,雷公醜臉上,目光猙獰,狂笑道。
    “呼延達單,我們又見麵了!”
    “這一次,沒有偷襲,項蓋要讓你碎屍萬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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