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6章 雁門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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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在動!
    奔騰的鐵騎,讓雁門郡的雪地顫動。
    聖昌十六年,突厥騎兵南下,掃蕩北疆,
    定襄楚軍無力,隻能任由草原人劫掠庶民,攻破莊園。
    這年過後,雁門郡李老農有了個瘋癲的婆子。
    突厥人南下,婆子跑不動,落在了後麵。
    第三天,李老農才在雪地裏找到了她。
    老農見妻子還活著,就帶回了家裏。
    雖然得了癔症,但老農也一直對她很好。
    次年九月,瘋婆子生了個女兒。
    鄉裏鄉親的,也閉口不言,都來慶賀。
    遠在李家堡的親族鐵頭李崗,給老農捎來了一袋麥粉,算是禮物了。
    李牛頭知道,老當家今年才跟那個傻子女婿,在李家堡落了根。
    那傻子草包一個,總是敗壞銀錢。
    也不知道鐵頭那如花似玉的女兒,到底看上了這個草包什麽!
    老農估摸著李家堡也難,就想把麥子退回去。
    可一看到房屋角落裏,那個眼神木訥的婆子,他隻能歎息一聲,提著回家了。
    農家辛苦,日子過得很快,
    春去秋來,一家三口,也算是相依為命。
    可厄運專找苦命人。
    瘋婆子的女兒,十歲的時候害了大病。
    此刻,曾經的親族李氏,追隨定王項濟,已經成了北疆五郡的頂級豪強。
    農家漢子離開了雁門郡的農莊,帶著女兒,前往武川鎮求醫。
    聖武元年,正當玄武門之變發生時,
    李牛頭在雪林裏,哭的泣不成聲,親手埋葬了苦命的女兒。
    可也在這天,有人悄悄的告訴李牛頭一件事。
    十幾天後,忠厚老實的農夫笑了,牛車上的這個女孩跟他女兒很像,都漂亮的很。
    不,這就是他女兒,他女兒沒死。
    趕車老農,總是時不時的回頭,對著女孩露出滿意的笑容。
    就這樣,南陽女孩第一次見到雁門郡瘋癲的女人。
    她邋裏邋遢,神誌不清,做什麽都要跟著女孩,簡直煩死人。
    女孩很討厭她,總是對女人大吼大叫。
    女人就隻會躲在角落哭泣,從不敢埋怨女孩。
    有時候李老農火氣來了,要揍女孩,可瘋癲的女人會拚命攔住,跪地磕頭。
    聖武三年,野狐關之戰爆發。
    李老農帶著兄弟侄兒,在此戰中,驍勇殺敵,立軍功起家。
    可老天捉弄。
    苦命人過不來好日子。
    李牛頭在野狐關大戰中受了刀傷,時日無多了。
    生命的最後時光,這個無能的農夫,一直在後悔那天沒看好妻子。
    突厥人南下的雪夜,是妻子永遠走不出的痛,也是李牛頭心裏埋藏的傷。
    雁門農院,李牛頭替那個瘋癲的婆子,砍了一院子的柴火,堆的滿滿的。
    三個月後,李老農在不舍中,死在了農家小院裏。
    所有親族都痛哭流涕,但有兩個人沒哭,一個是瘋婆子,另一個就是女孩。
    李老農一死,北疆再無人知曉她的身份了。
    十三歲那年,李娘子雁門郡遴選親衛女卒,女孩在數千人中脫穎而出。
    離村的那天,叔伯堂兄弟們都簇擁著,送她上馬車。
    瘋癲婆子頭一直在顫抖,她似乎也知道今天很重要,想極力在武川兵馬麵前,給女孩爭點臉麵。
    可最後時刻,女孩聽見了親族催她離去。
    母親又發作了,撕心裂肺的叫喊她。
    趙帝行宮,
    杏兒懵了。
    一對玉石項鏈,出現在了杏兒的麵前,
    後者隻是看了一眼,淚水便奪眶而出。
    ‘玉石對身體好,將來戴著,可以保佑丫頭平安。’
    癡傻母親,木訥蹲在老屋門口,做項鏈的事情。
    仿佛曆曆在目,就像發生在昨日。
    可項鏈是兩條?!
    養母隻有一個女兒,做兩條項鏈幹什麽。
    “你的母親早就知道,你是假的。但她覺得你是可憐人,要不然怎麽會被賣掉?”
    趙帝冷厲的聲音,就像一把尖刀,
    無情的刺進了杏兒脆弱的內心。
    “不可能!我蕭瀟隻有一個母親,她在南陽死了,我要為她報仇。”
    “報仇……報仇,對……報仇!!”
    趙帝龍台,杏兒不願意接受這些事,她拚命的吼叫,
    吼叫她的過去,吼叫她的仇恨。
    但下一刻,卓麗傾國的高佳人,從身後兵卒手裏,接過一份冊子,
    她緩緩蹲著,臉跟杏兒貼的很近,將冊子攤開,拿給杏兒看。
    “你被押著呢,可能看不清。杏女官,佳人讀給你吧。”
    趙帝龍台,杏兒有些不知所措,
    冷汗在她的額頭,一滴滴流下,
    高佳人每說一句,她的痛苦就要大上一分。
    ‘聖昌十八年,南陽節度府蕭啟盛,領命培訓下一代死間。’
    ‘南陽細作在全郡人口中,選擇了十名幼年美人胚子。代號為女屠夫的馮高娘,為避免後患,殺掉了所有女童的親族……’
    永遠不要低估封建時代,世家大族的能力。
    這是一種可怕的做法,等於重塑一個幼小生命的人生。
    不要以為豪族會告訴死間,你是我家的死士,你該去死。
    他們會讓死間活在虛幻中,活在他們背負血海深仇的命運裏,
    這樣的死間,才是最可靠的。
    往往在生死關頭,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人崩潰的時候,基本不會注意自己的形象。
    李杏兒原本是女官中,最在意外貌的。
    可此刻,她拚命掙紮,完全不顧衣服淩亂跟四散的秀發。
    她的世界觀崩塌了。
    她一直以為是她害了母親。
    一直以為的仇恨,一直為之生存的信念,竟然全是假的?
    “你們騙我……你們都是騙子,都是……”
    忽然,龍台上。
    拚命掙紮的杏兒不動了,她眼神空洞,怔怔的望著前方,
    那裏有個被綁著的女人,盡管此人麵相陰險狠辣,與馮婆子氣質完全不同。
    但李杏兒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在柴房裏,相依為命的女人。
    “馮高娘這些年,一直在負責趙國繡衣使者的事務。”
    “她的行動也一直在朕的掌控中。其實很早前,她們就想聯絡你,但都被朕的人阻止了。”
    “李牛頭死前,用軍功章要武川鎮照顧好你。這些年,皇後其實一直在保護你。”
    “嘿嘿……陛下想要什麽,直說吧。”周雲的話尚未說完,就被李杏兒有氣無力的聲音打斷了,
    人之將死,其言也哀。
    李杏兒已經沒了求生的意誌,此刻身形肉眼可見的萎靡。
    龍榻上,周雲緩緩倒上茶水,淡然道,“朕跟你做個交易。”
    “雁門郡村莊,李牛頭的妻子,一直在念叨你回家。”
    “你把聯絡你的人交待出來,朕可以讓你回去,並給你一個體麵的身份。”
    趙軍之中,必然隱藏著一股強大的力量。
    繡衣使者一直在暗影雙衛的控製之下。
    無論是數次軍情傳遞,還是冬衣事件,都是趙帝周雲有意為之。
    但楊重樓對趙軍的兵力分配太過了解了。
    對趙軍的戰略,也同樣了解過頭了。
    他從中原準備的兵馬,剛好就卡著周雲兵神係統的極限上,這完全不合理。
    所有周雲判斷,聯絡杏兒的人,不是繡衣使者,而是另一股力量。
    “你……你在威脅我?陛下,你用一個可憐的農家女威脅,是否太下作了。”
    “朕自起兵來,頂天立地,所作所為,皆為正行。又豈會用李牛頭的婆娘威脅你?”
    “真想威脅你,請的就不是馮高娘,而是你養母了。”
    “杏兒,你該回家了。”
    回家?回家!
    這一刻,趙帝龍台上,
    她想到村屋裏,隻會膽怯的跟在自己身後的農家母親,
    杏兒的眼睛猛然恢複活力,身體顫抖,人抽泣了起來。
    對,回家,她還有一個家。
    趙帝行宮,杏兒猛吸了一下鼻子,轉頭看向威武的皇帝,開口道,
    “陛下口含天憲,要說到做到。”
    “每次接頭,不是繡衣使者,是一個……”
    風的聲音,忽然清晰無比。
    行宮之中,所有人都仿佛停滯一樣,失去動作。
    一道白光極速閃過,‘噗’的一聲,杏兒喉嚨上,插著一柄幽寒的飛刀。
    “誰在上麵!”
    趙帝周雲腦域嗡鳴,一聲大喝,叫醒了眾人。
    刀光劍影,金戈之聲,立刻在趙帝行宮的陰影角落裏出現。
    下一刻,四五個影衛好手,幾乎在一瞬間,死在了趙帝行宮。
    此情此景,周雲龍目殺氣騰騰。
    這一看便知,如此詭異的手段,必然是道門妖人!
    且這個妖人的實力,恐怕有玄真的水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