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8章 《紅鞋沉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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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阿離去青河村測量池塘麵積,他是拆遷公司的測量員。當他把魚鉤甩出去的時候,水麵上正漂著一層油綠的浮萍。
    魚漂突然就沉底了,竿梢彎成了嚇人的弧度。阿離用力一拽,嘿,釣上來的不是魚,是隻褪色的紅繡花鞋。那鞋麵上繡著並蒂蓮,鞋尖還綴著顆渾濁的琉璃珠。
    同行的同事老張“呸”了一口,說“晦氣!”可阿離也不知道咋想的,鬼使神差地就把鞋撈了起來。這鞋腔裏灌滿了黑泥,沉甸甸的,跟塊墓碑似的。他把鞋倒轉過來,淤泥裏滾出半枚金戒指,內圈還刻著“永結同心”。
    到了晚上,阿離在村招待所睡覺,突然就驚醒了。月光透過紗帳,照見床尾立著個穿紅嫁衣的女人。她的裙擺還滴著水呢,左腳光著,右腳懸在半空,本該穿鞋的地方,隻剩一段浮腫的腳踝。
    招待所老板娘一看那鞋,“啪”地就把茶壺摔碎了,大喊“那鞋是槐花的!二十年前她結婚那天,穿著這鞋跳了塘!”
    阿離去找村衛生所退休的老中醫周伯。周伯正搗著槐花瓣呢,藥臼裏滲出暗紅的汁液。周伯突然抓住阿離的手腕,說“不是跳塘。我驗過屍,她氣管裏塞滿塘泥,指甲縫全是掙紮時抓的爛草根。”
    他抖開泛黃的屍檢記錄,上麵寫著死者槐花,1995年6月15日溺亡。特別標注欄裏寫著“右足鞋履缺失,踝骨有環形勒痕”。
    阿離回到招待所,發現行李箱滲出黑水。打開一看,紅鞋端端正正地放在衣物中央,鞋腔裏的淤泥裏竟然爬滿了嫩綠的水草芽。
    阿離借來水泵抽幹了池塘。泥漿見底的時候,圍觀的村民突然驚呼起來。原來塘中央陷著半張雕花婚床,朽爛的錦被上並排著三具骸骨。最外側的骸骨穿著殘破嫁衣,右腳踝套著生鏽的鐵鏈,鏈子還拴在床柱上。
    老村長一下子癱倒在地,說“作孽啊……”
    當晚,阿離夢見槐花坐在床邊,濕發貼著臉頰,說“那床本該是婚房裏的。”她突然掀起裙擺,右腳踝皮肉翻卷,“他們鎖著我,看床慢慢沉進塘裏。”
    阿離驚醒時,枕上落滿了槐花瓣,紅鞋立在窗台,鞋尖正對著塘的方向。
    阿離拿著戒指去鎮銀匠鋪,老師傅用放大鏡看了看內圈,說“老物件了。當年趙家三兄弟打的,說要給新嫂子驚喜。”他翻出1995年的賬本,6月14日記錄著“趙金根訂製金戒三枚,刻‘永結同心’。”
    阿離一聽,渾身發冷。這趙家三兄弟正是當年主持填塘的村幹部老大趙金根現任鄉長,老二趙銀寶開磚廠,老三趙銅鎖是村會計。
    回村路上,阿離的摩托車突然刹車失靈。衝下山坡時,他看見槐花站在崖邊揮手,車輪猛地卡進石縫。阿離驚魂未定,瞥見刹車線斷口處纏著幾縷紅色絲線。
    村民李嬸塞給阿離半截喜燭,說“槐花托夢叫我給你。”
    那燭身裹著褪色紅紙,底部嵌著張照片槐花被捆在婚床上,三個男人正合力抬床。燭淚覆蓋處,趙金根的臉被燒穿個洞。
    李嬸壓低聲音說“喜燭是她自己做的。出事那晚,她拚命吹滅所有蠟燭——這是唯一沒點過的。”
    阿離把喜燭放在床頭。深夜,燭芯突然自燃,火苗裏浮現出槐花的眼睛。火舌舔過照片上另外兩人時,阿離聽見淒厲的哀嚎從遠處傳來,像隔著厚重的水層。
    趙金根死在鄉政府宿舍。他仰麵倒在滿盆塘泥中,雙手死死摳著喉嚨。法醫從他氣管裏取出半斤混雜水草的淤泥,死亡時間正是喜燭燃燒的午夜。
    更怪的是,他右腳穿著鋥亮皮鞋,左腳卻套著那隻紅繡花鞋。鞋裏塞著張泛黃的保證書“自願將祖宅讓予趙家兄弟——槐花 1995614”。
    阿離在塘邊發現串濕腳印,從公路直通水底。第二具骸骨的手骨緊攥著趙金根的工作證,腕骨拴著半截鐵鏈。
    趙銀寶的運磚船在青河翻覆。打撈隊說船像被巨力拽入河心漩渦,但當日水流平緩。趙銀寶溺亡在駕駛艙,救生衣整齊掛在艙門,右腳纏滿水草。
    老村長醉酒痛哭,說“和二嫂死狀一樣當年他二哥反對填塘,被他灌醉扔進塘裏了!”
    阿離在磚廠辦公室發現當年的施工圖。青河村池塘被標注“宅基地開發”,批準簽名是趙銀寶。圖紙背麵有行小字“床要綁石頭,確保沉到底——銅鎖”。
    窗外閃過紅影,槐花站在吊機頂端,濕漉漉的嫁衣在風中紋絲不動。
    寒流突襲的冬夜,趙銅鎖凍死在自家菜窖。他蜷縮在挖開的地洞裏,懷裏抱著鐵皮盒。法醫判定失溫症致死,詭異的是洞壁結滿冰霜,洞外氣溫卻是零上。
    盒裏裝著當年買塘的假賬本,最後一頁粘著槐花的戶口頁。死亡時間欄被紅筆劃掉,改成“1995615”,旁邊畫著隻紅鞋。
    阿離翻開賬本,夾頁飄落半張結婚證。照片被水泡漲,槐花幸福的笑臉旁,本該是新郎的位置被撕去,隻留半隻按在肩頭的男人手掌。
    阿離在父親遺物裏找到張老照片。二十年前的青河村工程隊合影裏,父親搭著趙金根的肩。兩人手背都有相同的燙疤——像被煙頭灼出的梅花印。
    周伯閉眼歎息說“當年拆遷隊用煙頭逼村民按手印。你爸負責燒拒絕簽字的房契槐花的婚房是他親手點的火。”
    紅鞋突然出現在阿離枕邊。鞋腔淤泥裏浮出父親的工作證,證件照正被黑色水痕吞噬。他顫抖著摸向脖頸,那裏不知何時多了圈浮腫的勒痕。
    阿離抱著紅鞋走向池塘。月光下,槐花站在水中央,右腳空懸,左腳穿著另隻紅鞋。無數蒼白的手臂從她身後伸出,托起裹著淤泥的骸骨。
    阿離大喊“夠了!他們全都還給你了!”說著把鞋拋向水麵。
    紅鞋輕巧地浮在水麵,鞋尖的琉璃珠突然碎裂。槐花的身影淡去前,阿離看清她唇語“還差一個。”
    身後傳來重物落水聲。阿離回頭,見父親常戴的工程帽漂在塘心,帽帶係著半截鐵鏈,鏈環烙著小小的梅花痕。
    淤泥深處,兩隻紅鞋終於並排落在婚床兩側,像完成了某種古老的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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