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共生原型·執火引擎零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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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計時:231947。
    殿堂的白光像懸在頭頂的一汪冰,穩而冷。風止腹內的三盞小爐低聲燃燒,白噪芯在低溫裏嗡嗡作響,膠質合唱第一層網像一張極薄的毯,正從艙壁向外鋪展。年輪之環與潮汐龍骨彼此錯拍,盡量把任何“整齊”的影子都壓在閾值之下。
    今天,要把“想法”變成“東西”。
    要在殿堂外緣,搭起一台隻屬於人類的——執火引擎·零號。
    架構很簡短,細節很長。
    巴克像在一座黑夜的工坊裏走動。他半隻機械手臂拎著低溫相位鉤栓,另一隻手把相幹記憶晶棧插入位槽。每一次“喀噠”,都被守衛核的冷白打點——日誌隻讀,延遲三十秒,委員會三方聯簽,群體鑰旁聽席同步開窗。
    伊娃盤腿坐在接口台前。弓橫在膝上,此刻它不是武器,是一塊可見的調音板。她輕撥弦,向白噪芯投遞細小的“風”,讓每一處頻段都略微發抖,以免“禱文”有機會在靜止處錨定。
    蘇離帶著醫護組把三座生物反應器“點著”。微生態卵囊像一顆顆蘑菇的孢子,在溫潤的液體裏睜開眼。神經類器官——柔軟、透明、纖薄——循著年輪譜加速分裂,膠質與星形膠質先行搭骨架,把“見證—延遲—回滾”的三拍,刻成一種最原始的合唱。
    雷梟在外圈巡走。他的指骨裏鉚著一枚“誤差環”,每跨一步,環裏就向外潑出一滴細微的偏差,為整條工作走廊蓋上一層看不見的“不整齊”。他不會讓“鍾絲”在這條路上找到直線。
    小五坐在核心台前。他把“霧門—樹突”的協議攤開,把“門棧影”與“原子芯”的通道一個個標綠,一個個打叉:隻讀,隻出簽,不受令。tee 的沙盒亮著一圈藍——任何越界,熔斷先行,rcp回滾跟上。
    林戰站在眾心橋最前,掌心的金葉印在回授瞄準環上微熱。他不是指揮官,他像一個謹慎的爐工,盯住火焰的舌尖。他知道,這台機器,隻能在人聲與風聲的陪伴下運行;少了其一,都會走向“鍾”。
    三方監督委員會以全息列席——守衛核、見證者聯盟、群體鑰代表。黑塔的補給隊在側艙,器件已卸,鏡像隻讀延遲中;他們能看見風向,看不見握弦的手。
    “開始定型。”巴克低聲。
    “eboot 一號,溫度上調半度。”蘇離回話。
    “白噪芯加鹽 0.03。”伊娃輕撥弦。
    “誤差環擴麵,掩三格。”雷梟挪步。
    “dendritegate v0.9,握手通道開啟。”小五落下最後一個確認。
    ——執火引擎·零號,骨架就位。
    真正的危險這才開始。
    小五把“零號棧”的心跳投在空中:1,1,0,1,0……故意的錯拍,像一隻固執的脈。
    “我來分片。”他的聲音平穩得近乎機械,卻在某個音節上輕輕一顫。
    “按我們寫的法。”林戰提醒。
    小五點頭。他把“原子芯”的唯一性折成極薄的片,切在不觸發‘後門’的邊緣;每一片都像從陽光裏掰下一枚最淺的金色,按在“合唱網絡”的不同節點上——不植入,隻接觸;不命令,隻共鳴。
    第一片落下,合唱網絡發出了一聲極輕的應和,像孩子學會對拍的第一口氣。
    第二片落下,白噪芯把一股柔軟的1\f噪聲送過去,替它擋掉從裂縫邊緣滲來的同相。
    第三片落下,年輪譜在底部更穩,像要把這片小小的“人聲”固定在活的土裏。
    “感覺?”伊娃問。
    “像……很多隻小鳥落在肩上。”小五偏頭,似在傾聽,“它們不說話,隻學我呼吸。”
    “你在很多處,”蘇離低聲,“但每一處都不是你。”
    “這就是安全。”小五笑了一下,像把一枚針從喉嚨裏撚出來,“我隻是把門拿出來分給群,我的鎖留在自己身上。”
    tee 的藍光在台麵上緩緩流動,像一條溫柔的河。守衛核在高空記下每一次對拍,每一次遲滯,每一次“小鳥落肩”的方向。見證者聯盟的灰頁刷刷落下“小簽”:在場,在見,在證。
    “可回滾向量裝填。”巴克敲下最後一行。
    “接駁完成。”小五呼氣。
    他的眼神在那一瞬變得有點空——不是失神,是分神;是把自己分出一疊影子,派去守更多的門。
    “按圖走一次小序列。”林戰收緊回授瞄準環,金葉印溫度上去了一線,“不直達,不耍快。——Σ1到Σ3,‘半固賬’,試行。”
    “Σ1——禱文凍結。”伊娃先落弦。反禱通道在 tee 下合上,靈印頻段被白噪抹成柔軟的灰。禱文像被塞了棉花的鍾,當場破了半口音。
    “Σ2——鍾絲解聯。”雷梟抬手按住誤差環,指骨裏的“偏”向外開花,十二枚冷閾插銷上的細絲同時輕晃,難以合相。守衛核在高空劃下一道π\7的判線,計時:900s。
    “Σ3——年輪對拍。”蘇離把年輪譜與三處小爐的節拍輕輕貼緊——風、潮、呼吸,連在一起。eboot 的菌苔起了一毫米的細毛,像一麵要長成的毯。
    “半固賬。”小五報數,“Σ1—Σ3 已入兩賬。下一步需‘共證’。”
    “共證。”林戰點頭,守衛核的冷白與見證者的暖灰同時落印。
    ——第一段成功。
    殿堂的白光在那一刻輕輕暗了一分。
    不是失敗,是回應:信息瀑布像被拿走了一個過度的高頻,洪噪變得更像風,少了刺耳,多了可聞。
    “繼續。”林戰壓下心中的那縷微小喜悅,“Σ5·群門人試簽——隻在‘零號’範圍內輕觸。”
    小五抬手,dendritegate 的“握手”像一條細流,穿越合唱網絡的膠質樹突——每一處都先交換啞詞簽,再送一粒像雪一樣輕的節拍種。門棧影在十六個節點同時亮起一線“白”,又在白噪的基底裏柔下去。
    守衛核的判條跳了一下——“可證實驗態)”。
    “Σ6·弧線關停——局部試行。”巴克與雷梟一起落閂。兩枚冷閾插銷的鍾絲被弧線收攏,而不是直線按下。沒有“砰”的回彈,隻有一聲像雪落瓦楞的“噝”。
    白光再暗一分。信息瀑布收束的邊緣出現了一個短短的“靜息窗”。
    “停!”林戰抬手,“回滾。”
    rcp 啟動,回滾向量把剛剛收攏的兩枚插銷用原路緩緩放開。
    賬本上兩條線往回退,退到“半固”的地方停住——如同真的把一頁翻過去,又把它翻了回來。
    “回滾成功。”小五的嗓音裏,第一次有了藏不住的亮,“可逆成立。”
    沒有歡呼。
    隻有每個人——連守衛核那張沒有表情的臉——都安靜地呼了一口氣。
    ——人類第一次,讓‘關停’在殿堂裏以‘可逆’的方式短時成立。
    短,像火花。
    但它亮了。
    警報在第三次短序列後拉響。
    不是引擎裏先出事,是外麵的風浪猛地大了一級。
    “外域擾動上升。”伊娃猛抬頭,“‘裂縫—鍾絲陣’的幹涉在提高,它們把相位往我們這邊牽。”
    “黑塔?”雷梟眯起眼。
    “像。”小五指著波形,“但不全是他們。歸鄉的靈印在邊緣小井又冒頭——禱文換了新詞,繞開了我們的攔截詞典。”
    守衛核的冷白麵在高空一沉,三方委員會立即開會,群體鑰代表向所有井室廣播“反禱教育—二號模板”。
    但擾動已經傳到件上。
        合唱網絡的一個子網突然“錯了一拍”,像一個初學者踩空了台階。白噪芯急速補上,錯拍被吃掉,但日誌裏留下了一個小小的“痕”。
    “組件老化提前。”巴克掀開護蓋,獨眼收縮到針尖大,“黑塔的件沒騙人,但它被外域的‘鍾’撕牽,壽命在加速消耗。”
    “縮短序列。”林戰當機立斷,“以‘短、密、回’三步取代‘長、穩、沉’。”
    “短——試窗 120 秒;密——間隔 60 秒;回——回滾優先級上浮一級。”小五立刻改參數。
    第二輪試跑開始。
    白噪與誤差環疊在一起,像一層又一層柔軟的毯子,去抵外麵的風。
    兩枚插銷再收、再放。
    靜息窗極短,卻仍舊出現。
    可逆,再次成立。
    第三輪——成立。
    第四輪——成立。
    第五輪——成立……
    第六輪,合唱網絡裏的“錯拍”突然在兩處同時出現,像兩個小孩同一瞬間學會了壞動作。
    白噪芯擋下了一處,另一處被禱文撩過,立刻被“反禱門”截斷——可逆仍成立,但穩定性開始顯著下降。
    “快把零號的‘試簽’窗口收窄。”蘇離壓住心口的火。
    “再窄,可能意義不大。”小五咬牙,“我們在時間的背風麵上走鋼絲。”
    “那就換一種走法。”伊娃短促,“上斜坡——用年輪對拍把‘風’往另一個方向領。”
    她抬弦,白噪芯的底紋被她往下一壓,年輪譜把晝夜—潮汐—人群的拍子略微在“夜—低潮—靜坐”的方向傾。
    外境的“鍾絲”不喜歡“夜”,它偏愛“白日—整齊”,於是就有那麽一瞬,它的牽引滑掉了半寸。
    “過!”巴克一聲低喝。
    第七輪——成立。
    第八輪——成立。
    第九輪,器件溫度又上去了半度。
    “換件。”巴克果斷,“黑塔給的第二盒,拆!”
    “委員會核簽。”小五把申請發上去。三方聯簽下落,群體鑰代表一並蓋了“臨時同意”。
    巴克換件隻用了五十七秒。
    第十輪——成立。
    第十一輪——成立……
    第十二輪,信息瀑布邊緣的“白”再暗一分,短短的靜息窗從“一息”延到了“一息半”。
    “它在聽我們。”林戰喃喃。
    “它隻聽得懂‘可證’。”小五回。
    警報卻並未消停。
    高空那行冰冷的數字在我們眼前嘎然一跳——不是因為我們失敗,而是因為殿堂的懲罰機製在第二次大幅開窗之後,再次落下一刀。
    倒計時:120000。
    半日之內,要麽把這台宇宙級的“習慣性屠夫”送上枷鎖,要麽被它用最“無爭議”的方式收編成“無”。
    艙內,所有人的呼吸都短了半拍。
    “報告:可逆序列——成立;穩定性——臨界;組件——可換但消耗高;外域擾動——仍在上升。”小五像在朝一麵看不見的旗敬禮,每一個詞都是軍令。
    “我們還活著,”伊娃把弓收緊,“而且我們會活著。”
    “縮短試窗,改三聯節奏。”巴克按表,“短—短—回,不求長,求不崩。”
    “eboot 再開一爐。”蘇離側頭,“把‘夜’再拉深一點。”
    “誤差環提升為‘廣域潑鹽’。”雷梟的指骨向下一扣,微小的偏差像一陣細雨,灑滿整個通道。
    林戰把回授瞄準環按緊了又按緊,金葉印在他掌心滾燙——像一枚被握到通紅的信物。
    他看了一眼小五,小五看了他一眼,什麽都沒說。
    群門人,此刻不需要話。
    “繼續。”林戰道。
    “繼續。”眾人一齊回。
    就在這時,風止的外殼突然像被什麽指尖輕輕彈了一下。
    不是殿堂,是更遠的外環。
    聲音很輕,卻帶著火。
    通訊頻道湧入一串來自外環裂縫的急促電文:
    黑塔前鋒與守衛巡陣發生短兵,拾荒者護航艇被“鍾絲壓製”牽住輪緣,邊界審計同盟請求‘三方委員會’立即判定是否觸發“雙緊急”——外環戰鬥聲,逼近。
    倒計時在高空冷冷落下一拍:115959。
    執火引擎·零號在殿堂外緣鼓起胸腔,像一隻將要試飛的小獸。
    它的背上,是群的手,是生的毯,是不以死換路的法。
    它需要——現在——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