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紓的心髒幾乎要跳出胸腔，他懷疑自己聽錯了。直到領導的目光與他相撞，那抹意外的讚許讓他眼眶發燙。
    散會時，同事們經過他身邊的點頭微笑，走廊裏傳來的零星誇獎，都像春日暖陽融化了他多日來緊繃的神經。
    他哼著不成調的曲子走向辦公室，連電梯鏡麵裏自己傻笑的模樣都沒察覺。
    然而，同事們的閑聊如同一盆冷水澆下。林紓的笑容僵在臉上，手機在褲兜裏震動，他機械地摸出手機，置頂的工作群裏已經炸開了鍋。
    幾十條未讀消息瘋狂刷新，配圖是他直播時的截圖 —— 老板娘舉著帶他指紋的青團，笑容燦爛，評論區卻滿是 “惡心”“再也不吃了” 的惡評。
    他顫抖著手指點擊直播回放，卻發現視頻播放量已突破十萬。畫麵裏，艾草的清香仿佛還縈繞在鼻尖，可彈幕裏的謾罵卻如利刃剜心。
    當看到有人把老板娘的笑臉做成表情包，配文 “黑心商家” 時，他的拇指懸在刪除鍵上方遲遲按不下去。
    窗外的陽光依舊明亮，可他卻像墜入了冰窖，滿心隻剩下對那個溫暖作坊的愧疚與無力。
    陰雨已持續了三天，潮濕的空氣裏彌漫著令人煩躁的氣息，仿佛連天空都在為他的心情作注腳。接到督查河湧排汙口的任務時，他默默收拾好設備，將對青團鋪子的愧疚暫時壓進心底，披上雨衣，踏入這場連綿不絕的雨中。
    林紓來到河湧邊，眼前的景象讓他皺起了眉頭。渾濁的河水在雨中翻湧，水麵上泛著一層詭異的油光。岸邊雜草叢生，垃圾隨意丟棄，被雨水浸泡得發脹，散發出陣陣刺鼻的腐臭味。他穿上雨靴，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排汙口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腳下的淤泥像無形的手，緊緊地拽著他的腳。
    “咯吱 ——” 一聲刺耳的聲響從腳下傳來，林紓的右腳突然陷入淤泥中，動彈不得。他身體猛地一晃，險些摔倒，連忙伸手扶住旁邊的一棵歪斜的小樹。小樹的枝幹在他的拉扯下劇烈晃動，抖落的雨水順著雨衣領口灌進脖子，涼得他打了個寒顫。他咬咬牙，使出渾身力氣，想要拔出右腳，可淤泥卻死死地咬住雨靴不放，每一次掙紮都伴隨著 “咯吱咯吱” 的聲響，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勞。
    林紓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與雨水混在一起，順著臉頰滑落。他的心裏湧起一股煩躁和無奈，這糟糕的天氣、泥濘的道路，都讓本就艱難的督查工作變得更加棘手。但他知道，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退縮，河湧的排汙情況關係到周邊居民的生活環境，容不得半點馬虎。
    好不容易將腳從淤泥中拔出，林紓繼續艱難前行。他拿出無人機，在鉛灰色的天空下將其放飛。
    無人機的螺旋槳發出 “嗡嗡” 的聲響，劃破了雨中的寂靜，朝著河湧上方盤旋而去。林紓緊盯著手中的顯示屏，神情專注而凝重。
    很快，無人機傳回畫麵，那景象讓他的心猛地一沉。墨綠色的河水翻滾著，像一條腥臭的巨蟒，河麵上漂浮著大量的垃圾，塑料袋、飲料瓶、泡沫板…… 它們隨著水流起伏，與渾濁的河水渾然一色，根本分不清哪裏是水，哪裏是垃圾。岸邊的排汙口還在源源不斷地排出黑色的汙水，汙水與河水交匯，形成一道道詭異的紋路，
    林紓看著這觸目驚心的畫麵，心中充滿了憤怒和痛心。他想到那些生活在河湧周邊的居民，每天都要忍受這樣惡劣的環境；
    想到曾經清澈的河湧如今變成這副模樣，他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他暗暗發誓，一定要將這些情況如實記錄下來，推動問題盡快得到解決，還這條河湧一片幹淨。
    雨還在不停地下著，細密的雨絲打在林紓的臉上、身上，可他早已顧不上這些。
    結束河湧排汙口的督查工作時，天空仿佛被撕開了更大的口子，雨勢驟然變得凶猛。
    密集的雨簾中，林紓手忙腳亂地將無人機收回，雨水順著雨衣帽簷成串地滴落，糊得他睜不開眼。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濘中跋涉，褲腿早已被泥水浸透，每走一步都能聽見雨靴與淤泥拉扯的 “噗嗤” 聲。好不容易回到單位，整個人像從水裏撈出來似的，連背包裏的筆記本都洇出了潮濕的痕跡。
    辦公室裏暖黃的燈光與窗外的雨幕形成鮮明對比。林紓擰開空調，脫下濕漉漉的雨衣，隨手掛在椅背上。他揉了揉凍得發紅的手指，打開電腦準備整理本周台賬。
    鍵盤上還殘留著之前拍攝時沾上的泥點，他下意識地用袖口擦了擦，屏幕藍光映著他略顯疲憊的臉。那些在河湧邊拍攝的畫麵不斷在腦海中回放，墨綠色的汙水、漂浮的垃圾，還有陷進淤泥時狼狽的自己，沉重得像塊石頭壓在心頭。
    當鼠標滾輪劃過密密麻麻的數據表格時，屏幕右上角突然彈出一條亮色的提示框。
    林紓以為又是垃圾廣告，正要關掉，“平台官方賬號” 幾個字讓他的動作僵在半空。
    心跳陡然加快，他點開通知，熟悉的畫麵瞬間鋪滿屏幕 —— 那日雨中，環衛工穿著鮮綠色雨衣在涼亭吃冷飯的側拍視頻，此刻正以高清畫質呈現在官方賬號首頁。
    視頻下方，一行燙金配文格外醒目：“城市溫暖的底色”。
    林紓感覺喉嚨發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鼠標。
    他的目光死死地黏在屏幕上 “溫暖” 二字，像是要將這兩個字刻進眼底。窗外的雨依舊在不知疲倦地下著，雨滴敲打玻璃的聲音時急時緩，卻絲毫無法打斷他的思緒。視頻裏環衛工穿著鮮綠雨衣的畫麵，與此刻官方賬號的配文交織在一起，在他腦海中翻湧。
    他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那天雨中的亭子。當時，他小心翼翼地將熱茶放在長椅上，生怕驚擾到那位默默吃著冷飯的環衛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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