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溪雲初起日沉閣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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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幹講完大家都低下頭去,關中自古被稱為形勝之地,然而和江南不同,江南人能頂住壓力反敗為勝靠的不是高超的計謀,也不是雄厚的實力,靠的是天然分割南北的滾滾長江。雙方無論怎麽打都繞不開製水權,而江南具備水軍優勢自然遊刃有餘。
    想進關中並非隻有一條崤函道可行,還有東南商洛道通往南陽地區,此外繞行河東走蒲阪津西渡黃河。黃河不比長江很容易跨越,打不下潼關繞去河東就能深入關中腹地。關中人靠幾座關隘倒是能抵擋,但也就是延緩一時讓關中有時間準備,僅此而已。
    中原關中地區同樣處於北方,交通便利後勤不存在障礙,關中想和中原分庭抗禮非要有強大的武裝不可。曆史證明秦國不是因為關中險峻難以攻克才能屹立不倒,而是秦國的綜合實力具備壓倒性優勢,最終還是野戰取勝解除危機。說到底還是實力比拚,秦國有川蜀做大後方關中人沒有,關中地區想單獨對抗中原幾乎辦不到。
    關中軍閥不懼野戰,前提是軍力差距不大的情況下。兩軍野戰勝利靠的是重甲精騎,不能建立在對麵犯錯上,這個條件太苛刻,再說曹操打仗也沒犯過錯。
    既然不能投降那就還得打,眾人鋪開地圖圍坐一圈,皇甫酈手托下巴若有所思:“關中遭災底蘊不足,拒敵於外節節抵抗才是正途。”
    “河東在手對方隻能走崤函道,函穀關之後還有潼關,有砥柱阻隔黃河水運不怕其繞後。”
    說完皇甫酈看向張晟:“我在弘農死守,你等卡住箕關隻圖拖延,守得住守不住都無妨。”
    “怕是不夠,還得守住武關絕商洛道。”傅幹搖頭麵色很勉強。
    金禕自告奮勇:”我去武關。“
    皇甫酈頷首同意,武關不難守金禕的兵力足夠,隻要不放曹操進關中封鎖藍田穀,那麽金禕在武關就是安全的。
    ”我回去勸說孟起準備東進,不會隻圖你一家拚命。“傅幹表示讚同,目前來講這是最貼合實際的計劃。
    麴演緩緩起身表明態度:”韋使君那邊交給在下,多了在下不敢說,各路軍隊吃一年飽飯沒有問題。“
    張晟忽然歎氣,俄爾仰頭苦笑:“居然能保證七八萬軍隊吃一年飽飯,怎麽?這時候糧食又不是問題了?”
    眾人紛紛甩出白眼,心裏埋怨張晟站著說話不腰疼,當糧食隨時都能從地裏冒出來?拒絕賑濟災民完全正確,不然大戰在即軍隊吃什麽?眼下商量正經事要緊沒有人願意搭理張晟,能理解就理解,不理解也無所謂。
    成公英和楊秋對視一眼雙雙提出疑問:“現在就動員是不是早了點?”
    倆人講的對,曹操要打關中夏侯惇第一個要集中軍隊,目前他的軍隊分散在洛陽周圍不像要打仗的樣子。再說曹操也沒說要打關中,中原軍隊一樣沒有集中,連沿途兵站都沒蓋。關中人現在動員勢必引起各方擔憂,這不是主動請人家來打嗎?
    “遲早都要打,晚打早打不如打,小打不如大打,等曹賊先動員就來不及啦!”金禕氣的直跺腳。
    段煨全軍回到關中弘農等於是空的,大軍必須馬上回去。此外軍隊東進還是次要的,主要各家集中存糧需要不少時間,等到發覺曹操先動手真就是來不及。
    “那司隸校尉?”龐柔終於提到這個尷尬的問題。
    金禕兩眼一瞪:“我等大可以推舉衛覬擔任,至於鍾繇留他作甚!”
    就在此時侍從急匆匆跑進來,皇甫酈拿起密信當眾拆開,看完扯著嗓子怒吼:“衛伯覦親筆所述,各位不用等啦曹操馬上就會來!”
    衛覬字伯覦現任茂陵縣令,作為鍾繇的副手在司隸校尉部內部地位僅次於裴茂。明麵上大義凜然效忠中央,實際上他與河東衛固是親戚,暗中沒少和關中軍閥勾肩搭背。鍾繇有心利用他在關中的影響力,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當不知道。
    他傳來的消息頗為震驚,鍾繇上報朝廷派遣三千軍隊進入關中,聲稱為討伐漢中張魯米賊做前期準備,同時還請求夏侯淵軍團隨後趕來作為主力出征。衛覬明確告訴鍾繇這樣做會逼反關中,可是不知鍾繇哪根筋搭錯執意派出使節。
    打漢中哪有那麽容易?要是容易關中人早就動手了還輪得到曹操?難打還在其次,就怕夏侯淵以長安為基地找借口要求增員。曹操動員軍隊西進關中人是打還是不打?曹操聲稱張魯你怎麽動手?不動手吧十萬大軍開進關中一個一個收拾怎麽辦?
    夏侯惇是半個軍事白癡,夏侯淵可是實打實勇猛善戰,他要一心防守還真不好解決掉。這個頭不能開,絕對不能放夏侯淵進入關中,連帶鍾繇要求的三千人也不能放進來。可是不放進來又說不過去,朝廷要打張魯米賊憑什麽不讓過?
    在衛覬看來這不僅僅是逼反關中,簡直可以說要把帝國西部重新洗牌。他實在親戚衛固可是有名的反骨,曹操打下關中之後說不準徹底清算。河東衛氏等於衛覬根據所在,一旦倒黴說不得還要多少年才能緩過氣。衛覬思來想去心一橫送出密信,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好壞都交給上天裁決吧。
    看完信金禕狠狠一拍桌麵:“衛伯覦說的有道理,這哪裏是征討張魯分明要逼反我等!”
    “這不正合你意?”傅幹有些灰心喪氣,他本打算拖一拖,至少不想這麽快開打,不過事到臨頭不打也不成了。
    金禕長身而起:“沒錯!我就要反曹,我就要打!打到許昌搶回陛下重扶大漢!”
    遠在鄴城的曹操徹夜難眠,回到河北麵臨的局勢很不樂觀,赤壁之戰侯劉備閃電般全取荊南四郡,他還不滿足居然聯合孫權攻擊江陵。
    都說曹仁是陣營中第一統帥,精兵強將打的孫劉聯軍止步不前,隻有曹操心裏清楚兄弟有多難。江陵儲備早就揮霍一空,物資全靠襄陽補給,偏偏這次防禦戰又差在補給上。和赤壁之戰麵臨的窘迫一樣,曹仁也沒有製水權,襄陽的物資隻能走陸路艱難運輸。
    前方孫劉聯軍猛攻城池,關羽水軍在漢水流域指東打西來去無阻。別以為關羽好對付,可以算算為一個關羽動用多少人馬,先後參戰的名將就有樂進、徐晃、文聘,其他雜七雜八附屬部隊少說有兩萬人。
    每次看著捷報曹操心裏跟明鏡一樣,幾人明麵上戰果輝煌總能擊退關羽,可是真正的問題不在擊敗關羽多少次。關羽的目的在截斷後勤不是和你們疆場廝殺,搶完燒完你們才到,關羽頂多碰一下轉身就走。
    說起對關羽的了解,全天下曹操說第二,隻有劉備敢說第一。關羽水軍能力固然超群,然而陸戰才是他的老本行,別看關羽好像每次都打敗仗,那是關羽根本沒必要和你們打,因為絕北道絕的是曹仁的肚皮,不是你們這些野戰軍的人頭。
    眼看著曹仁餓的哇哇叫,曹操不得已調李通加入戰場,從豫州大後方調李通參戰本身就說明絕北道的戰術是成功的。曹操並不期待李通能改變戰場劣勢,當然李通能超常發揮最好,大不了放棄江陵回防襄陽。荊北沒有水軍用武之地,距離重兵防禦的許昌又近,關羽再想絕北道可行不通。
    南方還是癬疾之痛,要說真正的麻煩出在內部,先是老天有意和人間作對,關中地震之後各地又接連發生災害,水災過後瘟疫來,瘟疫過後鬧蝗蟲,蝗蟲過後又來地震。
    舍不得拿出物資賑濟災民,身為執政又不能什麽都不做,曹操思來想去覺得至少表麵功夫要做足。一紙政令從鄴城發出,下令死傷者的家屬由政府負責照顧,連撫恤帶免稅,不奢望別的隻圖控製大族吞並人口的速度。
    能做的也隻有這麽多,好在寒門認可曹氏這麵大旗,寒門越是失敗越要抱團取暖。對此曹氏暗中推演過,除非外部沒有任何幹擾,一點都不能有,但凡有一點不利大漢寒門就永無出頭之日。
    不能指望寒門短時間能恢複過來,所以曹氏決心與高門士族和解。曹操不惜放低姿態主動打破僵局:各位老大過去都是誤會,我老曹為表示誠意重新發布《求賢令》,相信各位老大能從字裏行間體會咱的良苦用心。
    目前也沒有人能代替咱維護社會的和諧穩定,既然如此何不攜手共建美好未來?至於寒門我老曹還不能放棄,畢竟和寒門合作這麽多年說放棄就放棄未免不近人情。各位就當寒門是個屁,讓他們享一代福然後慢慢的退出曆史舞台算了。
    曹操說對了沒人能替代他,社會穩定是權貴壓榨底層的前提條件,關東士族生活在曹操控製區,親眼見證曹操有能力維持安定和諧。現在環境已然安定造反是不能反的,比起丟人現眼高門更在意得到多少利益。
    曹操也是剛剛看出這一點,看出來就得趁餘威尚在趕緊行動,所謂夜長夢多,拖下去再發生幹擾引起動蕩,那時候想動手卻發覺號召力減弱就晚了。
    但是動手需要有合理的借口,關中到底不是孫劉,司隸校尉部在長安一天就代表關中人服從中央,不能說討伐就討伐。再者說皇帝姓劉不姓曹,馬騰在許昌大小也是衛尉,真告到皇帝那裏大義名分就丟啦。
    政治風險冒不得還得從長計議,正當苦思冥想尋找對策鍾繇的奏章送到,曹操嘴角一撇暗忖肉煮好了想吃的人可真多,看來著急的不止我一家。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詭計,知道大家不會讓我老曹唱黑臉招罵名,既然都有想法不妨擺上明麵,開個會齊心合力弄個人出來背黑鍋。
    鄴城的會議很有特色,右手邊是趾高氣揚的高門眾人,寒門則垂頭喪氣的窩在左手邊。雙方互相都不搭對方,小聲談論也隻限於身邊兩人。
    曹操穩座中央幹咳一聲:“元常上表想必都看過,米賊居巴漢實屬難治,當下四外未平又逢災異,是否出兵還請諸位教我。”
    這話冠冕堂皇很難接口,但也不能怪曹操起高調,人家是領導必須這樣講話。各地正鬧災貿然去打會被人講閑話,所謂窮兵黷武的人不配做領導人,利令智昏的人也不配做下屬。接這類話題就看哪位情商更高一籌,或者說直白點不要臉也可以。
    還的說丞相主薄蔣濟豁得出去:“凡災異之本盡生於國家之失,陽氣生而失度,陰氣沉而不附,國經二十有七勘亂久分不合乃至赤壁有憾,此天所預警示上修德耳。”
    好像怕被誰搶先,丞相左軍師涼茂急不可耐般問道:“子通以為如何應之?”
    蔣濟麵色苦楚,給人一種萬分沉痛的感覺:“天意不可測修德不可廢,不妨服素一旬輟食三旦,至於後效如何還有待觀察。”
    承認因為國家政策有失誤才引發天災,國家政策失誤肯定不能怪曹操,國家是誰的誰就承擔責任。劉協繼位二十七年國家還是軍閥割據民不聊生,上天才用災難預警皇帝有錯,連帶赤壁戰敗都是皇帝不修德造成的嚴重後果。
    要解決也簡單,皇帝抓緊修德同時要向天下承認錯誤,三天別吃飯,三個月內隻穿素服,即便這樣做也不敢保證有啥效果。明白是安撫人心的借口,沒有效果也不會有人反駁,總之先做著看,假如沒用就再做一遍。
    曹操暗豎大指這鍋甩的漂亮,也就你們寒門腳不怕穿鞋才敢這麽說話,反正我曹操拉不下臉當眾指摘皇帝有毛病。
    最大的困擾解決,就剩下打還是不打,眾人嘰嘰喳喳討論結論幾乎一邊倒。張魯米賊一定要打,但是不能答應鍾繇的請求,逼反關中這個黑鍋咱們不能背,當然關中人自己跳反另當別論。
    曹操冷眼看著他們表演,打不打你們心裏還能沒數?就慢慢互相試探吧,我就不信你們心裏不著急。討論時眾人的眼神都在瞄向廳堂一角,順著目光看去賈詡躲在角落低頭不語,曹操不由感歎一句:老朋友別躲啦,大家終究選擇了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