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歲月彈指而過，轉眼已是三個月後。
    六月的熾陽炙烤著金陵，讓生活在這個城中的人們都有些蔫不拉幾的。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悶熱，連秦淮河的水都顯得格外粘稠，緩慢地流淌著，仿佛也承受不住這盛夏的煎熬。
    宋潛溪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細密的汗珠。他站醉仙閣二樓的窗前，望著樓下街道上稀稀拉拉的行人。每個人都行色匆匆，像是急於逃離這灼人的陽光。
    “宋兄。”沈春林推門進來，臉色有些不太好。
    宋潛溪轉身回到桌前，“春林，快坐。”他提起青瓷茶壺，為好友斟了一杯涼茶，"這天熱得反常，喝口冰鎮酸梅湯消消暑。"
    沈春林並未推諉，他端起茶杯，一飲而盡，似乎喝的不是甜水，而是烈酒。
    宋潛溪又給他續上一杯，“春林，這段時間你奉命巡視兗州，想必令伯父一家的事，你不太了解。”
    沈春林微微頷首，“我對此確實知之甚少。宋兄，你也知曉，我的父親隻是正八品的太常寺協律郎。”他麵露惆悵之色，抬頭望向窗外，“家父說伯父倒行逆施，犯上作亂，是咎由自取。”
    “是永王父子。”宋潛溪看著沈春林，“因為陛下屬意平南王繼承王位，你的那位表弟——永王世子姚吉，不甘心皇位旁落，竟公然帶兵殺入金陵。那一夜，他屠了整個平南王府。”
    “什麽？”沈春林雙眼瞪得渾圓，垂在桌下的雙手緊握成拳，“他竟然...竟然如此殘忍。”
    “人心難測，沈兄不必耿耿於懷。”宋潛溪緩緩搖了搖頭，“後來的事，你也應該知道了，永王父子說動在京郊棲霞山擁有五萬大軍的沈將軍，意圖逼宮謀反，幸得駙馬率領馳援西境的兵馬回援，方有今日之局麵。”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沈春林閉上眼睛，“伯父他，糊塗啊！”
    “十萬大軍包圍金陵，陳駙馬在城下曾多次勸降懷遠將軍，並承諾若令伯父拿下永王父子，他可出麵向陛下求情，以求寬大處理。”
    沈春林往側麵抱拳，“駙馬仁德。”
    “隻可惜沈將軍執迷不悟，雖開城投降，卻還是放走了主犯姚吉。所以，駙馬於情於理，都保不住令伯父了。”
    一滴淚水自沈春林眼角滑下，“我明白。此案沒有株連，已是陛下和駙馬寬厚。”
    “陳兄...陳駙馬讓我轉告你，軍中他已命人打過招呼，不會刻意為難你的那幾位堂兄弟，沈兄也可以暗中出麵保全懷遠將軍家中的女眷，有司不會阻撓。”
    沈春林痛哭流涕，“勞煩宋兄轉告首輔大人，沈春林銘感大恩，餘生當銜草結環，以報駙馬。”
    少頃，兩人從醉仙閣出來，拱手作揖之後，各自上了自家的馬車，駛向不同的目的地。
    馬車緩緩在家門口停下，沈春林掀開車帷緩步而下。此刻，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了離去時的欣喜與感激，取而代之的是波瀾不驚的平靜。
    甫一進門，沈宅的管家就迎了上來，“公子，老爺在書房等你。”
    沈春林點點頭，不緊不慢地向前走去。
    書房的門虛掩著，透出一道昏黃的光。沈春林在門前頓了頓，深吸一口氣，這才推門而入。
    “爹。”他微微頷首，聲音不卑不亢。
    沈鬆對著門站在窗前，手中握著一根烏木手杖，聽到聲音才緩緩轉身，“怎麽樣了？”他的兩鬢已然全白，眼角的皺紋像是刀刻般深邃。因為兄長一家的事，這幾個月他備受煎熬。
    “伯父的家眷應該可以保下。”沈春林扶著父親讓他坐下，“至於真相究竟如何，孩兒無從了解。現在朝野上下，盡是陳明的人。”
    窗外，一陣風吹過庭院裏的老槐樹，沙沙作響。沈鬆雙手握著拐杖，“能保下你大伯的家眷，我已滿足。至於其它的已經不重要了。”老爺子喟然長歎，“都怪為父無能，這個時候，還讓你四處奔走。我早就囑咐你伯父，讓他不要跟永王過多來往，可他就是不聽。”
    沈春林搖搖頭，“父親不必自責。大伯一心想耀我沈氏門楣，隻是可惜，站錯了隊。”
    燎沉香，消溽暑。鳥雀呼晴，侵曉窺簷語。葉上初陽幹宿雨，水麵清圓，一一風荷舉。
    一宿急雨，沒有驅散盛夏的暑熱，但卻帶來了秦國公大軍班師回朝的消息。
    不出意外的，此戰既沒有勝，也沒有負。大軍本就是為據城而守，如此已是最好的結局。
    陳明處理完奏折從宮中出來，剛好撞上成、顧兩位將軍入宮向皇上複命。
    雖然他對西境戰場上的詳細情況也頗為好奇，但因為兩人有皇命在身，不好過多耽擱。
    因此，隻是朝兩人簡單打了個招呼，便轉身離去。
    不出意外地，顧清越晚上就出現在了陳宅之中。
    “白皮膚、黃頭發、藍眼睛和高鼻梁。”
    聽完對方的描述，陳明搖搖頭，“這後元是把東歐人驅趕到戰場上來了。”
    “東歐人？”顧清越對陳明這個稱謂感到新奇。
    陳明微微一笑，“你也可以稱他們為洋人。”他指著牆上的地圖道：“咱們大虞的南邊接壤的是巴蜀，西邊是後元，而後元的西北邊就是東歐。看來這群狼崽子這些年也沒閑著，知道我們大虞這塊硬骨頭不好啃，又去咬別的地方了。隻是我有一點，不太明白......”
    "哪一點？”顧清越疑惑地道。
    “元成宗統一了四大蒙古汗國，他們國土麵積廣闊，怎麽這次放著自己的國人不用，反而不遠萬裏，趕一批歐洲人過來，對我大虞用兵。”
    顧清越看著陳明，“或許是他們要保存實力？”
    陳明搖搖頭，否定了這個可能，“驅趕這麽多人奔赴萬裏之遙，這要耗費多少軍資和儲備。你久在軍中，應當明白，保存實力，不該隻是保住自己國家的兵丁數量，尤其是還這樣小打小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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