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陳明這些話說到了虞集心裏，老頭兒竟有些無言以對。沉默了片刻，他才又道：“那對元興兵呢？”
    陳明知他的意思，隻怕老頭此刻心想，你口口聲聲說為百姓考慮，可一打上仗，無論勝敗，都對百姓有何益處？
    想到這裏，他毅然開口道：“劉康公曰，‘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眾、豐財者也。’蒙古奴役各族，動不動就要犯我西境，焉有隻允人打我，而我不得打人的道理？”
    虞集見他引經據典，不禁啞然失笑，末學後進俗眼不識神仙，竟敢‘關公麵前耍大刀’。
    他自認縱通古今，才學蓋世，張口便道：“孫子曰，‘戰必全勝可以戰’，王爺主張用兵，看來是有必勝的把握了。”
    陳明見他不僅逃避話題，斷章取義，言語之中還存譏諷之意，當即也不再打算給其留顏麵，“虞尚書既不統管兵部，也非此次西伐的將領，有沒有勝算，有多少勝算，就不勞您老操心了。”
    虞集如何聽不出，對方這是罵他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氣得嘴歪眼斜，“你......”
    “來人。”陳明隨手召來兩名男仆，“送客！”說完，他不顧老頭兒在後麵如何叫嚷，便迅速轉身離去。
    這樣的人寫寫詩詞歌賦流傳後世尚可，但履朝職，做不了幾件於家國有益之事。
    偏偏這種人還自詡高士，懷狷介之操，一不見用，則憂傷病沮，屬文以罵帝王。
    然則是天下無堯、舜，終不可有所為耶？
    書讀的多，未必便文章寫得好，文章寫得好，未必便有治國之能。
    陳明搖搖頭，回到前院，踱步走進屋裏。
    發現雲錦母女都在床上，媽媽手裏拿著明黃卷軸仰臥在床，女兒曲著小腿在吃糕點。
    陳明走到床邊，脫掉鞋子，把妻子往裏擠擠，自己也躺倒床上，伸手把雲錦樓到懷裏，見她仍盯著聖旨，開口問道“發什麽呆呢？”
    雲錦扭過頭來，看向丈夫，“我怎麽又得誥命了？”
    陳明見仰頭望著自己的妻子粉麵玉頸，嬌豔多姿，忍不住在她的麵頰上親了親，“我是天子之父，封王是理所當然之事，你現在成了王妃，給你重頒一個誥命不是應該的嗎？你沒瞅見靜姝已是聖母皇太後了嗎？”
    雲錦聞言，笑道：“戲文裏的皇太後都是一些老太太，再不濟也是些中年美婦，像靜姝這樣年輕的倒是不多見。”
    陳明微微頷首，“是不多見，但也不是沒有。漢昭帝劉弗陵之妻上官氏六歲受封皇後，十五歲就成了皇太後，後來沒過多久，又成了太皇太後。”
    “啊？”雲錦有些難以置信，她怎麽也想不明白，這六歲的娃娃怎麽能當皇後呢？禽獸！
    陳明剛欲開口解釋，卻被女兒銀鈴般的笑聲打斷。
    小丫頭不知何時已吃完了手裏的糕點，她拍拍小手，翻過媽媽的身體，擠到了兩人中間。
    嵐兒扭臉兒看看爹媽，甜甜一笑，嘴角還留著桂花糕的雪白碎屑。
    陳明覺得女兒甚是可愛，伸手摸了摸她的下頜和雙頰。
    三人在床上安安穩穩地躺了一會兒，便帶著妹妹去演武場上找哥哥玩兒。
    路上，陳明抱著孩子往前麵走，雲錦在後麵扮鬼臉伸舌頭逗女兒，小丫頭在父親懷裏笑得花枝亂顫。
    陳明隻好左手抱牢了女兒，又用右手護住她背部，生怕她掉下來。
    他回頭看了雲錦一眼，心想：虧你還說靜姝年紀小，我看你也成熟不到哪。
    但這話他自不會說出口，一是不想掃了妻子的雅興，二來嘛，看到母女倆這麽開心，他也十分歡喜。
    此刻的校長上，一個十一二歲的白衣少年手持長槍，正舞得虎虎生風。槍尖閃爍，似寒星點點，槍杆舞動，如蛟龍翻騰。
    陳明攜妻女兒站在遠處，忍不住讚道：“好槍法！”他心中一動：不如此次讓生兒隨軍西伐，旋即他又搖了搖頭，暗道：戰場上凶險萬分，隻怕夫人不肯。
    待到他收槍直立，父母妹妹剛欲上前，忽見階下一名少女盈盈上前，她身著短衣淡藍色長裙，眉眼含笑，又是遞綢巾，又是送茶水。
    陳雲生一一接過，臉竟有些泛紅。
    陳明和雲錦在一旁看著，對視一眼，皆是會心一笑。
    陳明打趣道：“老了，老了！咱們走吧。”
    下午，舒王府迎來兩位尊貴的客人——秦國公成淮，及武英殿大學士趙蒙恩。
    陳明命人在院裏搬出一張桌子，置好酒菜，三人席地而坐。
    “今日邀二位前來，是想與你們商議一下興兵討元之事。”陳明舉杯，“來，咱們邊吃邊聊。”
    共飲一杯後，他看向趙蒙恩道：“朝堂之上，驃騎將軍司徒宇年邁，顧將軍戍守邊關，分不開身，所以此次西伐要勞煩廣威將軍跑一套了。”
    趙蒙恩拱手道：“王爺客氣，下官責無旁貸。”
    陳明點了點頭，又同二人說到今日禮部尚書虞集登門一事，他將兩人的對話一字不落地敘述了一遍。
    成淮聽完後，怒飲杯中瓊漿，一拳打在身邊的地上，震得原本落在他肩頭的桃花跌落，“書生誤國，今日我算是見識到了。”他的父親、妹妹、妹夫皆喪於蒙古人之手，再沒有人比成淮更恨韃子的了。
    趙蒙麵露憂色，“若是此時不趁著韃子國力大損出兵，再過幾年，韃子恢複元氣，勢必會卷土重來。”
    “我也是這個看法。”陳明為他斟上一杯烈酒，“但陳某既然已經誇口要與西伐的統帥談一談勝算，如今也隻能腆著個大臉論一論了。隻是對於打仗之事，我是個門外漢，如有說錯的地方，兩位將軍勿怪。”
    成淮與趙蒙恩見他貴為天子之父，已封親王，與二人交談卻仍自稱“我”而不言“本王”，本就對他好感大增，又聽他言辭懇切，話語真誠，皆是心中感佩，齊聲道：“王爺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