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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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有些承受不住打擊,青年微微失神。
    張起靈小心抬手。
    這輕柔的接觸沒被躲避。
    稍鬆口氣,他用指尖沿著喉部仔細摸索,可靈敏的發丘指第一次失去了效果——它反饋回的結果,竟然是毫無異常。
    這讓張起靈的臉色霎時沉凝。
    “是我醫理不精……”
    剛確認了自己的猜測,張從宣從係統麵板上收回視線,聽到這話,急忙搖頭。
    不怪你啊,小官!
    隻是【積水成淵】的副作用而已。
    之前在玉脈中,他急著找人,用技能補充了一次體力。
    沒用完全部儲蓄,不至於觸發“精神混亂”和“虛弱”,但副作用就是目前這樣了。
    【隨機混亂狀態——語言混亂】40天)
    不影響別的,就是說不出寫不了。
    怕對方不信,青年特意“啊”了一聲試音,證明自己發聲功能完好。
    看出他的焦急,張起靈愈發自責。
    “您先喝水,不要著慌,”他匆匆站起身,“我這就去找醫生!”
    張從宣:“……”
    怎麽總在這種時候欠缺一點默契。
    一把拽回遞來水後轉身要走的人,他沉吟幾秒,轉而從張家密語體係裏找到了說話寫字之外的解法。
    感謝本家前輩的未雨綢繆!
    不然他真得考慮,麵對麵跟人發電報交流了。
    迎著自家學生不明所以的擔憂目光,張從宣搜刮起那些高度濃縮版指令。
    慢慢比劃手勢傳遞信息。
    “不是,你的,問題。”
    所以千萬別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了!
    張起靈看懂了其中意思。
    [不關你的事……嗎?]
    “……您總是這樣,寬人嚴己。”他沉聲道。
    張從宣再度堅定搖頭。
    事實如此。
    他不得不擺出淡定模樣,進一步比劃解釋:“早知道,會這樣,是應有的,代價。”
    別慌。
    隻是當一陣啞巴文盲而已,過段時間就自己好了。
    張起靈眨眼在心中轉譯完成。
    明白過來其中意味的刹那,心髒灼痛般劇烈震顫了一瞬。
    [天命如此……是罪有應得?]
    望著那雙認命般一潭死水的黑眸,他緊緊握著青年冰涼的左手,默然許久,才沙啞出聲:“……您怎麽會這樣想?”
    張從宣這次答不出來了。
    他心態好,是因為……係統麵板有倒計時啊。
    為難地卡住半晌,青年最終選擇答非所問,掙出手,飛快做了個兩個簡潔的手勢。
    “放心,會好的。”
    不知為何,對方的麵色似乎有一瞬完全陰沉了下去。
    沒等張從宣看清,眼前光影一花。
    緊緊的擁抱代替了所有語言。
    他有點發懵。
    ……這是安慰嗎?
    反應過來,青年隻覺一陣熨帖,張口欲言卻無聲,隻好輕輕揉了揉肩上那個毛茸茸的後腦,作為感謝。
    小官從來不是熱情外向的性格,可需要的時候,總是這樣暖心。
    張從宣如此想道。
    而張起靈感受著青年一如既往的包容,沒有再問,隻是低下頭,無聲閉了閉眼。
    他想起了玉脈裏,聽到的那聲泣血自問。
    天命?
    天命!
    天命……當真分毫不可違逆嗎?!
    靜默之中,一個沉積許久的念頭,終於徹底破土而出。
    ……
    終於平複好情緒,張起靈將那個念頭深藏心中,沒有展露分毫。
    “等會還是找醫生來看看。”他如此說。
    青年無奈注視著他,卻也沒再拒絕。
    “聽你的。”手勢毫不猶豫。
    眼睫微顫,張起靈頓了頓,轉而提起另外的話題。
    “玉脈中死亡的人數太多,派去的族人隻能就地火化,帶出骨灰,那個被叫做十六號的人被日山帶回了。”
    他說得委婉。
    人數多是一方麵,主要屍身大多殘缺不全,怕帶出後再混淆;另外也是因為,現在外界潮熱悶濕,不太適合集體存放。
    “……張啟山主張將人送回家鄉去,之前特意來問過您,但您那時昏迷不醒……”
    下麵的話,張起靈稍微猶豫。
    “後來,張啟山給所有人按犧牲規格舉辦了喪儀。今日,大概是入殮……您要去見一麵嗎?”
    張從宣一直沉默聽著,到這裏終於用力點頭。
    他要去。
    “我陪您。”張起靈說。
    本來想拒絕的,但青年轉而想到,十六號作為自己認定的第七個學生,也該見一見師兄才是。
    之前發生的一切,早就該全盤托出的。
    盡管已經太遲……
    跪在棺旁,張從宣定定看著十六號麵容青白的臉,自嘲笑了笑。
    是不是很虛偽?
    他用口型跟沉眠的人說話。
    “……你要是還活著,聽完前因後果,明白騙局全部,恐怕根本不會再稀罕要我的什麽認可了吧?”
    一片靜寂。
    說累了似的,幾秒後,青年原本挺直的腰脊緩緩彎曲,低下腦袋,輕輕靠住了沉重的實木棺身。
    抱歉。
    他朝著地下靜寂的魂靈們喃喃。
    ……是我辜負你們所有人的信任。
    ……
    張啟山走進來的時候,第一個看到的,就是棺木旁似乎沉睡的身影。
    對他人的到來,青年並未回首。
    隻是襯在一身縞素中,愈顯他臉龐毫無血色,淺淡蒼白,與喪衣幾乎兩相難分。
    整個人比上次消瘦不少,明顯大病初愈的模樣。
    來之前,張啟山已經聽說一件事。
    日山在忙活找醫生……為眼前人治啞疾?
    觀望片刻,張啟山忽然生出幾分難言的衝動。
    是後悔嗎?
    放任張日山的報複嫉妒之舉,他心裏有數;後來替換毒藥,也不過是隨手為之的一枚閑棋……不想,最終竟會在眼前人身上造成如此大的影響。
    但張啟山很快揮去這少許雜念。
    憐惜歸憐惜,再來一次,他仍會原樣照做。
    因為這才是最有利的選擇。
    他揚起幾分溫和而不失莊重的笑容,抬步就要上前,卻忽然感受到了一道有如實質的視線。
    偏過頭,這才後知後覺發現,陰影中還有沉默的另一個人。
    清雋的麵容,與少時偏差不大。
    打量著對方淡漠中警惕濃重的氣質,以及有意無意護在青年身前的姿態,他不覺勾了下嘴角。
    現任張家族長啊。
    張啟山無意跟對方起什麽衝突,很快壓下心中一閃而過的興味,沒有再靠近。
    把目光重新轉回到青年身上,他輕聲提醒。
    “長輩,到封棺時辰了。”
    如同魂魄歸體,伏在棺身的人茫茫然回過神來。
    ……
    喪儀很嚴整。
    張啟山並不吝惜錢財,入殮之後,提前組織好的送葬隊便抬起棺木,一路拋灑紙錢往外走。
    張起靈便一路跟著青年陪同。
    原本張從宣是要讓他回去的,看到小官和張啟山同處一個畫麵,他心裏簡直警報長鳴。
    隻是現在勸說無能,大眼瞪小眼片刻,最後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兩個人一起遠遠跟隨相送。
    一直到隊伍走出村莊範圍,棺材被轉移到車上,駛向遠方,青年終於停步。
    又靜默目送片刻,才轉回身。
    第一時間,張從宣匆匆朝自家學生比劃。
    “你回去!”
    “現在回去嗎?”張起靈麵色不變,輕輕頷首,“好。”
    說著,抬手就要搭過去。
    張從宣:“!”
    精準截住某隻意圖不軌的手,他眼神不滿:又是這招,真當自己還會毫無防備嗎。
    不過,小官到底跟誰學的壞毛病啊。
    怎麽一言不合就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