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從宣冷冷盯著他。
    自從有了小號起，被叫過那麽多聲老師，這是他頭一次，聽得渾身膈應。
    麵前的可是個貨真價實，來自千年前的活死人。
    “你……”
    他定了定神：“你竟然活著，不，為什麽要喊我老師？”
    聞聲，張世居然認真想了想。
    “有師兄引薦，我以為你會接受的，”他誠懇歎氣，“怎麽說，我是真真切切從你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恩重如山，稱一聲老師，也是應有之意。”
    “師兄引薦……”
    此刻，張從宣想著這個在小號迷失後白送上門的學生，心頭忽然掠過了從前聽到的幾句話。
    是阿客跟自己互換身份時候，從陳皮那裏激出的幾句話。
    他神情不善。
    “就是你，趁虛而入，把當時瀕死的陳皮帶回去，打著我棄徒的幌子，對他設計哄騙？”
    “不。”
    張世很有耐心：“我和陳皮認識還要在此之前呢，老師難道就沒想過……那次相遇其實是他精心謀劃，刻意做出的一場苦肉計？”
    張從宣微微沉默。
    阿客曾經的質問言猶在耳。
    張世為何會恰巧出現在那裏？又如何得知他跟陳皮師徒關係……這同樣是他自己的不解之惑，沒曾想，如今居然被另一個人給出了答案。
    是這樣嗎？
    陳皮引狼入室，與人合謀算計了小號？
    不，張從宣搖搖頭，強自按捺住心裏被調動起的幾分疑慮。
    不能跟著對方的思路走。
    哪有苦肉計，差點把自己真苦死的。
    陳皮的信任度是百分百，離開陳家後雖有隱瞞，種種表現並沒有問題，如果心中有鬼，是做不到如此的。他總不能，因為這人不知真假的隨口幾句話，就疑神疑鬼。
    如此想著，青年冷不丁切換了話題。
    “你是怎麽醒來，如何離開那裏的？是否有人協助……汪家怎麽會選你做首領？”
    迎麵被拋出一連串問題，張世聞聲輕笑。
    “老師對我很好奇啊。”
    “不過，我能離開那裏，也是多虧了你們，這沒什麽不好說，隻是……”
    頓了頓，他忽然狡黠一笑。
    “這可是個秘密，老師打算用什麽來交換？”
    張從宣無所謂：“不想說就算了。”
    等他弄開這繩子，不信百般手段下，還能逼不出來回答？
    “好吧。”
    張世嘴上答應著，目光卻忍不住再度轉向青年，語氣頗為遺憾：“真的不聽？老師，要知道過時不候喔。”
    這親昵熟稔的態度，讓張從宣心生古怪。
    他睨著對方反問。
    “我想聽，你就真全盤托出嗎？”
    張世低低咳嗽了一聲。
    “當然不。”
    在青年冷眼之前，他仿佛忍俊不禁似的，又咳嗽了一聲，語氣帶笑。
    “別生氣麽……後麵那個還是可以說的。”
    “總之，因為擔心這切實存在的長生會動搖汪家本身，汪家首領殺了所有知情的人，保守秘密，並決定親自匿藏我。”
    “……他實在是太過大意，又總跟我說些無法對外人訴諸於口的秘密。等我得到機會徹底蘇醒，殺了他，順理成章就掌握了剩餘的汪家。”
    很平實直白的敘述。
    說起這些鳩占鵲巢的事情，男人既不得意，也無歉疚，反倒帶著幾分理所應當的冷酷。
    “……他們可真是很好用，又聽話呢。”
    張從宣垂眸沉吟。
    看起來，這人對汪家也沒多少歸屬感。
    想到這很可能是幾千年前的周王，周天子，曾經萬人之上的封建奴隸主，對方這種觀念並不奇怪。
    再想想，汪家首領僅憑說小話，居然就能讓這樣一個老古董接受現代社會，跟正常人看不出區別。也不知道是該說，汪家首領真是個碎嘴子，還是該誇一誇周王學習能力夠強悍。
    對了，既然是周王，對方實際上真正的姓氏應該是——
    “姬世？”
    他試探著喊了一聲：“我是不是應該這樣叫你？”
    男人愣了愣，忽然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響亮又暢快，半晌方才止住，饒有興致地輕輕撫額：“我還從未被人如此稱呼，真是新奇。”
    張從宣有些尷尬。
    也對，在眼前人還活著的年代，對方可是周王，想來沒什麽人敢直呼其名。
    不過青年轉念一想，現在早都是新社會了，張家都轉入新模式了，一個千年老古董有什麽好尊敬的啊。
    要是這是現實，他第一個把人打包，直接上交曆史研究院去好吧。
    張從宣瞬間理直氣壯起來。
    “現在你不是聽到了，大家都人格平等，叫名字多正常，適應適應總能習慣。”
    張世，或許現在該叫姬世的人搖了搖頭。
    “既然老師執意如此，也罷。”
    這下反而輪到張從宣皺眉了。
    目前，他受到的待遇居然還算客氣，這又是為什麽？
    對方把自己綁來，總不會就想閑聊。
    等等……
    後知後覺注意到，對方方才透露出的驚人信息，青年眼瞳驀地睜大了一瞬。
    “你對外界一直有感知嗎？”
    “不錯，”姬世悠然回答，“從你開棺那刻開始，我便恢複了意識，隻是動彈不得，自身無法離開玉甲蘇醒。”
    張從宣眸色微斂。
    那是距今九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而至少可以確定，他為張家小隊收屍那次，玉俑還一切如常。
    也即，這人在張家起碼待了五六十年！
    也就難怪，對方能毫無破綻地，偽裝成張家人招搖撞騙了。
    姬世自顧自還在說話。
    “……要說起來，其實我十分感謝老師，把我帶回張家。不然，我又怎麽能知曉，世上還有你這樣的特殊存在？”
    張從宣被勾起一點好奇心。
    玩家當然特殊，不知道對方指的哪方麵？
    但令他失望的是，姬世想了想，並沒有接著說下去，反而提起了一個看似不相關的話題。
    “聽聞，老師自小便被多次天授，還曾經進行過精準預言？”
    張從宣無語了。
    到底誰沒事就跟個活死人聊天啊，張家這群人，果然還是太閑了吧？
    回去就跟小官提議，統統寫年度總結！
    迎著姬世灼灼的目光，青年麵無表情，回以簡短兩個字：“嗬嗬。”
    刀片太小，對付麻繩有點費力。
    不過，就差一點了！
    姬世歎了口氣。
    “你知道嗎，汪家也有其可取之處。”
    他不動聲色，仔細觀察著青年的反應。
    “……根據他們的一項研究，當有張家人處於天授狀態下，他們可以通過布置在各地的特殊設備，探測到一種異常磁場。天授消失後，那種特殊磁場也會隨之消失。”
    張從宣繼續麵無表情：“嗬。”
    “而他們發現，老師你出現的地方，那種磁場如影相隨，一刻都不曾消失過。尤其是你留下來的那些年，所以——”
    細微的斷裂聲中，姬世的話忽然中斷。
    稍稍活動了下發麻的手腕，張從宣歪頭看著他，攥緊刀片，挑眉一笑。
    “……所以？”
    “真狡猾啊，老師。”姬世再度歎了口氣，輕聲抱怨著，麵露無奈。
    然而下一刻，他忽地同樣露出了笑意。
    “那麽，不如站起來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