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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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皮是被一拳在肚子上砸醒的。
美夢的餘溫還覆在心頭,讓他睜開眼看到這張令人生嫌的臉時,一時居然都分不清真幻:“張海客?你怎麽在這!”
鑽心的窒悶痛楚湧上。
他捂著小腹,終於徹底清醒過來。
“我……”
張海客才不管那麽多,拽著領子提起他就走,沒好氣道:“老師都不見了,你倒是睡得挺香,難道半點看不出夢中異樣?”
陳皮說不出話。
一是夢中確實無知無覺,留戀難舍,二是因為對方如驚雷般隨口拋出的信息。
師傅又走了?
這是為什麽……他頃刻惶然,努力回想自己近日所為。連被拖著到了三樓扔在地上,都還沒有回過神,呆愣如癡。
是太過殷勤,讓師傅見之心煩了嗎?
是奉獻不夠,讓師傅覺得難以入眼嗎?
還是,太過無用醜陋,汙染了店中空氣,以至於師傅嫌惡難忍,甚至不願再在此停留?
“——陳皮?”
有人的聲音,仿佛透過模糊水幕鑽入耳中。
陳皮過了好半天,才後知後覺回神,聽出來是在問自己要不要跟著去找人。
本能便想點頭。
但是,開口之前,另一個念頭詭異地從心底鑽出,壓下了其它全部:師傅,當真還想看到自己嗎?
若是如此,為何又會拋下他獨自離去呢?
是自己讓師傅徹底失望了吧。
所以,應下承諾的師傅還是離開了,一聲不吭地。就像當初,那青年隻留給他一封信,此後年複一年的入春至冬末,便再也不肯現身。
陳皮為自己的念頭如墜寒窟。
卻不得不麵對,他眼前這令人絕望的現狀——猶如夢魘重現。
見他同啞了般沉默枯坐,既不點頭也不拒絕,這死人樣看得張海客就來氣。
“隨便你,就知道是沒良心的白眼狼一個。”
按照商談結果,其餘人依次離開出發。
張起靈看出,陳皮狀態不對,但也不會為了稍許異樣而打亂計劃,停留安慰。
對他而言,最重要的隻有青年一人。
張海俠對地上人灰敗的神情略略側目,若有所思。
張海樓慣來看陳皮不順,此時雖然有些皺眉,但最多不過是忍住了到嘴邊的嘲諷,視而不見。
黑瞎子倒是與陳皮沒仇沒怨。
作為後來者,他走在最末,見此,聳聳肩,順手將陳皮拎出屋子放在走廊,然後隨手關門。
僅此而已。
作為十數年前,親眼見過姬世將青年害成何等殘破模樣的人,這已經是他最大的寬容。
一行人連行李都沒帶幾件,直奔機場。
下了車,張海俠卻忽然出聲。
“你們先走,我回去看看,”他解釋,“陳皮那邊可能出了狀況。”
電話短信全部石沉大海,這不正常。
張海樓不解:“他一個人呆在店裏,還能出什麽事?裏通外敵?”
……
幾小時後。
陳皮是在消毒水味中醒來的。
喉嚨痛得像吞炭,麻醉的餘力讓他動彈不得,勉強抬了抬手,隻感覺到從胸口到肋間纏裹的厚重束縛。
旁邊什麽機器在滴滴作響。
居然……還活著。
他疲憊地望著慘白的牆壁,心灰意冷,什麽也提不起勁去想,隻是木然呆滯。
這動靜很快引來外間的注意。
“你醒了。”
有人走到他身邊,沉著的語氣聽不出有無憐憫。
是張海俠。
陳皮呼吸有些急促,但視線定在原地,沒有看向對方。
“咳咳……為什麽,救我……”
他胸腔裏還泛著血氣,說話很費勁,畢竟是剛做完手術的人,但堅持著開口:“你們,不是都恨不得我去死?”
張海俠答得直白而坦然。
“你不能死,”他語氣認真,“老師回來後知道,會傷心的。”
陳皮很想笑的,也真的笑了出來。
但悲愴滿懷,讓喉嚨裏溢出的不像冷笑,更像自嘲,他盯著那白慘慘的牆,迷茫反問:“你相信,他真的還會回來嗎?”
見他狀態穩定,張海俠看了眼時間。
機票改簽到了淩晨,費用已經全部繳納,既然對方脫離危險,他就可以離開,去長白山跟其他人匯合了。
至於對方的問題……
“老師說的,我就信。”
張海俠如此回答,一如心中所想。
不再停留,他站起身,拿起外套和腳邊背包,就要離開這裏。
冷不丁被死死抓住了衣角。
回頭,就看到男人扯到刀口疼得發白冒汗的臉,饒是如此,也死攥著他不肯放手。
“帶我去!”陳皮說。
“你們知道師傅在哪,是不是?”
……
長白山下。
連續十幾個小時舟車勞頓,當那影影綽綽的熟悉山影在昏暗的視野裏再次出現,張從宣不由鬆了口氣。
後知後覺,身體上的疲憊湧上來。
臨門一腳退縮不得,但休息二十分鍾,也不會耽誤什麽。
如此想著,青年挑了個背風處坐下。
拿出水和幹糧,他順便拉開係統麵板,打算掃幾眼小號劇情下飯。
剛打開,一連串彈窗驟然冒出。
【學生“姬世”當下認可度:100】
【張起靈認可度:100】
【張海客認可度:100】
【陳皮認可度:100】
【張海俠認可度:100】
【張海樓認可度:100】
【張日山認可度:100】
【主線任務:得到至少七名學生的百分百認可7\7已完成!)】
【獲取一次抽獎機會,是否立刻使用?】
天降驚喜。
小號居然也通關了,張從宣一時都沒反應過來,條件反射就點了抽獎。
第一次,落下的是枚紅色光團。
【特殊道具:重置骰子】
【一次性道具,使用之後,可選定任意角色,對麵板單項內容進行覆寫,即刻生效。】
張從宣怔住。
轉頭,他第一次沒了漫不經心,認真看向屏幕裏密密麻麻的【姬世對你說】。
肉眼可見,越往後,對話的頻率越低。
一口氣拉到底,張從宣的目光,在看到最後幾段意外出現的兩個人名上時,忽地頓住。
其中一個,是黑瞎子的真名,齊玄。
至於另一個——
看著對話內容,張從宣恍然失神。
【學生 張日山 對你說:師父,張啟山死了。】
……
十數年前。
長白山地下。
感受著背上青年風一吹就要飄走似的重量,張日山將手臂收緊,嗓音越發低了。
“……是老死的。”
“我動的手,”張日山扯了扯嘴角,“但張啟山應該也知道。”
“因為他的草率之舉,將張家牽扯到了局中,最後,就用他的死,讓張家重新退出那些人視線之外……看,張家人其實也沒什麽特殊,同樣活不過百年……很公平,是不是? ”
他的語調刻意上揚,聲音卻漸漸哽咽。
“……都是我來得太遲……”
背上的青年不言不語,隻有清淺的呼吸打在頸側,混在滿山滿穀的風聲裏,微不可聞。
張日山停在地下深穀的鎖鏈前。
低頭,他拿著固定的繩索,努力想避開青年身上那些新舊傷痕繞到身前,可似乎怎麽也找不到一處合適的地方。
無從下手。
張口想說點什麽,可熱意先一步止不住地湧出眼眶。
模糊了視野,滴在手上。
隻是幾秒時間的停滯,背上的人已經不耐,就要掙紮起來。
“盡快……”
雖然身體已近破敗,但青年的力道並未減弱,甚至因為沒有刻意壓製,瞬間將他約束的手腕骨攥得脫臼。
張日山看都沒看。
他忍著疼,反手拉住青年,另一隻手快速係著繩結,邊安撫道:“師父稍等,馬上就好!”
急於離開的人短暫安靜下來。
從齊玄手中帶走人至今,張日山已經發現,自己說話的時候,青年似乎能平靜一些。
他努力平穩聲線,找著話題。
“當年……齊鐵嘴的卦,也許真的窺見了些許天機也不定。”
“齊玄早年被送出國,年紀尚小,無人在意。等他回來本事已成,卻不在九門之列,也跟張家沒有牽連。一個清清白白的外來客,惹得九門和汪家都動心,才正好為我所用,得以接近那個地方。”
“這就是您曾說的,天意難違嗎?”
邊說,兩人很快下到穀底。
至此,青銅大門已經遙遙可見。
張日山放下人,第一時間就去解開那些為固定不得已緊纏的繩扣,緊張檢查是否造成傷害。
青年任由他打量,可視線卻已經定在青銅巨門之上。
門扉正顫動著開啟。
隨之望去,張日山輕輕笑了。
“您一定要到這裏來,我實不知為何……也好,是生是死,便都隨您一起吧。”
話音落地,卻見青年回頭看了他一眼。
兀地掙脫繩索,閃身向前。
動作快到根本不及阻攔,張日山拚盡全力跟上去,也隻捉到了一抹衣袂殘象。
青年如一道幻影般,眨眼在門後消匿無蹤。
他撲了個空,重重摔在地上。
心口劇痛,張日山望著空無一物的黑暗,徒勞地張嘴,唇舌顫動,卻沒能發出任何成句的聲音。
“師父……”
現代。
青銅門外。
這一次,張從宣順暢無阻地開門,親眼看到了這個曾讓小號幾度死去活來的所謂終極之地。
門後似乎隻是尋常洞窟。
心裏嘀咕一句,“終極之地”不過如此,青年施施然走入門扉間開啟的一線縫隙中。
下一刻,他眼前景象陡然變化。
瞬息之後,張從宣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剛進入遊戲的登錄區。
還是那個泛著柔和白光的房間。
電子音及時響起。
【檢測到當前通關進度,已為您完成自動存檔。親愛的玩家,請問是否立刻退出遊戲,結束本次遊玩?】
鬼使神差一般,張從宣驀地側身,回頭看了眼。
透過虛擬房間的透明牆壁,隱約還能看到,身後不遠處就是青銅大門之外的場景。
他沒有立刻回答。
係統也並未催促。
靜默半晌,青年才再次開口,聲線隱隱低啞。
“這裏……真的隻是一個遊戲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