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晚，池黎躺在床榻上閉目養神，素心梅的幽香在房中浮動。
    忽然，一陣陰涼的冷風透過窗戶吹了進來，陣陣寒意襲來，池黎睜開眼睛。
    燭火搖曳間，他看見白日裏那個白衣女子竟又站在房中。
    隻是此刻的她比白天所見更加清晰——衣袂上的暗紋都清晰可辨，發間一支白玉簪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她背對著池黎，緩步走向角落的銅鏡，十指纖纖搭在鏡麵上，竟發出真實的觸碰聲。
    “漢皇重色思傾國禦宇多年求不得”
    女子自顧自地唱著，嗓音清冷如寒泉擊石。池黎屏住呼吸——這應該白日裏掌櫃所說的半夜歌聲的源頭。
    或許是視線太過明顯，歌聲戛然而止。女子忽然轉頭，漆黑如墨的眸子直直望進池黎眼底。
    “你可是這客棧三日前死去的歌姬小娘？”池黎見此，默了默開口詢問。
    “你能看見我？”她聲音裏帶著不可置信的顫抖，白玉簪上的流蘇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發出細微的碰撞聲。
    池黎沒有否認。
    白衣女子見他沉默，蒼白如紙的臉上忽然浮現出激動之色。
    她向前飄了兩步，竟在池黎床前直直跪下，裙擺如雲霧般散開。
    最詭異的是，她跪下的動作明明端莊標準，膝蓋處卻沒有半點著地的實感，整個人仍懸浮在離地三寸之處。
    “公子，是我，公子既然能看見素心，求公子救我！”她聲音淒切。
    “你應當也發現了，”池黎的聲音冷靜得不像麵對一個女鬼，“自己已經是死去的人。為何徘徊這裏，夜夜嚇人？”
    沈素心飄在半空的身形一滯，她眨了眨那雙沒有眼白的眼睛，竟露出幾分委屈的神色“不是的我就是太無聊了。”
    她絞著半透明的衣袖，“我怕不做點什麽會胡思亂想”
    池黎一時語塞，這回答實在出乎意料。
    他想象中的冤魂索命或是厲鬼複仇的戲碼完全沒有上演，反倒像在聽一個小丫鬟抱怨差事太閑。
    “做鬼很無聊的。”沈素心飄到梳妝台前，手指穿過玉梳，“碰不到東西，沒人說話，連花開了都聞不到香味。”
    她轉頭看向池黎，黑漆漆的眼睛裏居然透著幾分天真，“直到發現能碰到銅鏡，我就每晚來照一照，假裝還能梳妝”
    池黎嘴角抽了抽，“所以你並沒有什麽冤屈？是自己死在家中的？”
    “不是的！”
    “這話怎麽說？”
    “不是的！”沈素心的聲音突然拔高，房間裏燭火猛地一暗，“我我也有些記不清自己是怎麽死的了。”
    她半透明的指尖按住太陽穴，黑瞳中泛起漣漪般的波紋，“但我知道，我肯定不是自殺的。”
    池黎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女鬼的裙擺無風自動，那些精致的暗紋忽明忽暗，仿佛在隨著她的情緒波動。
    “我娘還臥病在床”沈素心的聲音忽然變得柔軟，帶著活人才有的溫度，“我每個月都要托人捎藥錢回去，怎麽會”
    池黎沉默，他倒是忘記問最重要的事情了。
    “你還記得什麽？”池黎的聲音不自覺地放輕了些。
    沈素心飄到窗前，月光穿透她的身體，在地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光暈。
    “我隻記得三天前被請去呂老爺大壽表演”沈素心的聲音忽遠忽近，像是從水下傳來，“當時呂老夫人還來看了一眼，給了我些銀兩打賞”
    “呂老爺？”池黎對這名字有些印象，是進城之前從茶攤老板那裏聽過。
    池黎原本打算接著聽，但是沈素心卻有些無奈的歎口氣，表示自己就直接這些。
    池黎倒也不意外，他開口問道“若是去了呂府，你能想起來嗎？”
    “這個我也不清楚，我現在隻能在客棧活動，無法出去，不然我早就去看了，不知公子有什麽辦法？”沈素心有些喪氣的開口。
    池黎想了想，發現自己還真有辦法，這一發現倒是讓池黎更加意外自己的知識儲備了。
    “將你生辰八字告訴我，我明日自會帶你過去。”池黎擺了擺手。
    “多謝公子！”沈素心深深鞠了一躬，表達著自己內心的感謝。
    “接下來的時間，你最好保持安靜，我可不是你，需要注意休息。”池黎睡之前囑咐一句。
    “好的，公子，素心絕對保證安靜。”沈素心一臉認真的發誓。
    與此同時，客棧樓下，掐著時間的小二，打著哈欠，有些奇怪的看著樓梯口。
    “奇怪了，這客人還真就不怕啊？竟然這麽晚了都還沒被嚇出來。”小二嘖嘖稱奇。
    他看了看手裏的銀子，重新把它放回了櫃子裏，看來這次不用退錢了。
    明天跟掌櫃的說，估計掌櫃的都要大吃一驚，這麽想著，小二美滋滋的開始收拾東西，打算去簡單睡一會兒。
    雲州城某處
    江雲寒背靠斑駁的祠堂牆壁，屏息凝神聽了片刻，確認那些暗影閣的人暫時被甩開後，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冷汗已經浸透了他的紅衣，在月光下呈現出暗沉的色澤，像幹涸的血。
    他咬著牙撕開腰間被血浸透的衣料，傷口周圍的皮膚已經呈現出不祥的青紫色。
    他從靴筒中取出一把匕首，刀尖在燭火上烤至通紅，然後毫不猶豫地刺入傷口。
    皮肉燒灼的“滋滋”聲中，江雲寒額頭青筋暴起，卻硬是沒發出一聲痛呼。
    隻有緊握到指節發白的拳頭和順著下巴滴落的冷汗，暴露了他承受的巨大痛苦。
    腐肉被剔除後，他顫抖著取出隨身攜帶的青瓷藥瓶，將淡黃色藥粉灑在傷口上。
    藥粉接觸血肉的瞬間騰起一縷青煙，劇烈的灼燒感讓他眼前一陣發黑，險些昏死過去。
    “嘶……”江雲寒大口喘息著，緩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恢複清明。
    接著，他從一旁的藥瓶中摸索著下一瓶藥，在卻再三確認無誤後，用在自己身上。
    劇烈的疼痛，讓他青筋暴起，藥瓶咕嚕嚕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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