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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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入夜,京都城一片熱鬧,涼薄的空氣中漂浮著人情冷暖,昏黃的燈光掩不去路人臉上的笑意,那一片似真似幻的美景下,每個人都在走著自己獨一無二的人生。
小販在路邊叫賣,石板橋迎來送往,身下波光粼粼,一圈一圈蕩漾的水紋被推開,隨著輕柔的嘩嘩聲,一艘十人撐槳的畫舫浩蕩蕩靠近了岸邊。
棹郎拉緊攬繩,船剛停穩,那岸邊站著的幾個華服男子就接連上前,一個個提擺生風,步伐有序的入了船艙。
畫舫離岸,寬敞明亮的艙房燭火通透,淺色的紗幔順著絲絲縷縷的涼風起舞,紅木長桌上佳肴泛香,美酒載客,雅致而靜謐的布置予人平和的氛圍,教人身處其間,心不自覺就鬆懈了下來。
外間腳步錯落,寧絕從屏風後走出,看到意料之中的幾人,忙上前行禮:“寧絕拜見諸位大人。”
“寧大人有禮了。”
兵部侍郎溫訶站在最前頭,笑意淺淡的掃了周圍一眼:“雅韻儒秀,倒與探花郎的氣質相符相配。”
他隨口一誇,自然而然就消去了初次見麵的陌生感。
寧絕謙和頷首,道:“國喪不久,萬事不宜奢靡,因而宴上清冷了些,還望諸位大人莫要見怪。”
“寧大人說的哪裏話,我等也不是為了享樂來的。”
溫訶眼尾一挑,他身後的人站上前來,是個俊秀明媚的年輕人。
對方一身簡單的裁剪遮不住貴氣,抬頭對上寧絕的雙目,直白又澄澈的開口:“早聽聞寧大人少年英才,今日得見,果然名副其實。”
“大公子謬讚,下官愧不敢當。”
寧絕笑得收斂,麵前人卻眯了眯眼:“你見過我?”
“不曾。”寧絕搖頭,道:“不過您與元尚書眉眼有幾分相似,又被幾位大人護在中心,所以下官鬥膽猜測,您應該就是元家大公子罷。”
這人倒是眼尖。
元宵不意外的聳了聳肩,對一旁的溫訶道:“溫大人,你瞧,我說的沒錯吧,這位寧大人可是個人才。”
溫訶不置可否,側身低了低頭:“大公子確實慧眼識珠。”
“可不是我眼慧,是寧大人鋒芒難掩。”
他諱莫的眼神落到寧絕身上,似笑非笑道:“你們還不知道吧,寧大人之所以能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時間裏連升兩階,皆是因為他幫陛下秘密拿回了潞州燕王的半數兵權,如今的寧大人,可算是實實在在的殿前紅人。”
“什麽?”
“怎麽可能?”
“就他……”
潞州之事尚未昭示,元宵身後的幾人齊聲連呼,驚詫又懷疑的視線射向寧絕:“怎麽可能……”
他看著才多大,光一個探花郎的身份就足夠耀眼了,怎麽可能還有本事從潞州那等龍潭虎穴裏拿走燕王的五成兵權?
這消息太過匪夷所思,可從元宵嘴裏說出來,又叫人不得不相信。
麵對四五雙打量探究的目光,寧絕臉色未變,心中卻多了幾分不悅:“大公子,非宣之事,還請莫要流傳。”
雖然知道元宵是在試探自己,可潞州之事複雜,啟安帝沒有公之於眾前,私下傳開了對他也沒有好處。
“寧大人謙虛什麽,事實而已,若不說出來,我身後這幾位大人又怎麽相信你的真本事,相信你……有能力把我父親救出來呢?”
元宵臉色逐漸凝重,也不再繞彎子,直接道:“雖然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麽,但既然來了,便要擺出誠意,金錢、權勢、地位,凡我所能允的,由君開口。”
假麵脫下,二十幾歲的青年還是不如他的父親老練,明明是求人幫忙,那微揚的脖頸卻帶著上位者的自得,讓人看得些許不適。
寧絕稍稍蹙眉,轉而把目光放到了他身後的幾人身上:“大公子心直口快,幾位大人也是如此想的嗎?”
愚者難辨長短,他把人請過來不是為了添亂的,如果這幾人腦子不通透,那今夜的話題就沒有聊下去的必要了。
對麵幾人麵麵相覷,視線你來我往對了個遍,最終,還是較為年長的溫訶伸手拍了拍元宵的肩膀,對寧絕道:“寧大人見諒,大公子也是救父心切,才不免急躁了些。”
他旁邊的另一人也隨口附和:“是啊,尚書大人無故遭受不白之冤,我等都擔心不已,更何況是大公子呢。”
“寧大人身為刑官,定然是處事公道,明辨是非的,大公子既來了,不妨坐下,我等再好好商議一番?”
“左大人說的有理,我等能聚在一處,必然都是有著同一個目標,寧大人,大公子,你二位才德皆備,都是人中龍鳳,可別為了這點小事起了嫌隙啊。”
真不愧是在官場上混跡多年的人精,隻需幾個眼神對視,就明白了孰輕孰重,一個個放得下身段,抬舉寧絕的同時也將元宵的冒犯輕巧化去。
真難怪元鵠放心點出他們的名字。
寧絕淺淺勾唇沒再計較,順著他們的話接下去:“諸位大人多慮了,大公子至孝之心感人肺腑,下官又怎會不明白呢。”
斂目側身讓開位置,他對元宵抬了抬手:“大公子,請上座。”
很明顯,他做了退讓。
可偏偏越是如此,元宵心裏的疑慮就越大,無親無故,若還無所求,他是真不明白對方主動趟進這趟渾水的理由是什麽。
畫舫搖蕩,懷著忐忑和探究,幾人各自走到位置上坐下,長袖拂過案幾,寧絕以茶代酒,舉杯道:“下官入仕許久,卻始終未得機會拜訪諸位大人,今日初見,一杯薄酒略表敬意,還請諸位多多見諒。”
誰不喜嘴甜之人,更何況是個出色的少年。
溫訶舉杯遙敬:“寧大人言重了,請。”
“請。”
眾人紛紛抬手,滿杯飲下,清冽的酒香瞬間就勾起了氣氛。
由於先前的失言,元宵沒再輕易開口,可他心裏著急元鵠的情況,一雙眼來回掃了又掃,眼見下方幾人你來我往的寒暄,卻始終沒說到正事上,他不由得多了幾分急躁。
“寧大人才情斐然,我家那小子若能學得一二,恐怕我半夜都得笑醒了。”
“嗬……溫大人莫要抬舉下官,小子初出茅廬,還需向諸位多多請教呢。”
“哈哈……寧大人這謙虛的性子,倒是與令尊有過之而無不及。”
“……”
“說起來,我與令尊年紀差不多,若寧大人不嫌棄,不妨我二人以叔侄相稱如何?”
“這……下官恐有冒犯。”
“哎……這有什麽冒犯的,算起來還是我討了便宜。”溫訶笑眯眯的,胡子都往上翹了翹:“當然,你若是嫌我官卑職小,配不得你一聲叔伯,那這話也可當我沒說。”
“……”
好一招以退為進,趕鴨子上架的節奏。
寧絕無力吐槽,不過看在不吃虧的份上,倒也沒有多糾結:“溫叔說笑了,能認識您這麽個長輩,可是寧絕生平之幸。”
“哈哈哈!”溫訶大笑三聲,儼然是滿意了。
“溫大人倒是好福氣,一來就得了個這麽有出息的侄兒。”
“寧大人也是前途無量,日後恐怕是要比令尊還走得遠了。”
“……”
恭維聲不斷,隨波推動的船艙像個行走的戲台子,一群人嘰嘰喳喳的,把圓滑世故的把戲玩得那叫一個爐火純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