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森林之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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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韻的指尖狠狠地掐進掌心,她的目光如炬,死死地盯著歐陽子規麵上剝落的麵具碎片。那截露出的蒼老脖頸上,樹皮般的紋路正隨著呼吸輕輕起伏,仿佛是記憶裏巨樹受傷時滲出汁液的模樣。
    她的聲音微微發顫,帶著一絲難以置信:“所以鏡湖的二十年,都是你編的戲?”這句話在空氣中回蕩,仿佛能引起整個空間的共鳴。
    腕間的銀鐲突然迸發出細碎的水花,如銀珠般灑落在地麵上,瞬間蝕出了一個小小的水窪。這一幕讓靈韻自己都有些吃驚,她從未想過自己的情緒竟然能如此激烈地影響到周圍的事物。
    然而,歐陽子規卻沒有抬頭,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集中在那剛剛褪下的麵具上。他布滿老繭的手掌還停留在麵具上,指腹輕柔地摩挲著少年麵容的輪廓,仿佛在回憶著什麽。
    過了一會兒,歐陽子規才緩緩開口,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仿佛是從歲月的深處傳來:“那年你父親用靈脈釘死最後一道封印,老樹的根須穿透他的胸腔時,他說‘別讓韻兒記得血的味道’。”
    老人的話語如同重錘一般敲在靈韻的心上,她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紙。父親的身影在她的腦海中閃現,她想起了小時候父親對她的嗬護和關愛,那些溫暖的回憶與眼前的真相交織在一起,讓她的心如刀絞。
    歐陽子規突然笑了起來,笑聲裏夾雜著樹葉摩擦的沙沙聲,顯得有些詭異。“後來我才懂,最牢的封印不是法術,而是讓你在清水裏泡著,連指尖的靈力都帶著書卷氣。”他的話讓靈韻的心中湧起一股無法言喻的悲涼。
    韶月突然向前邁了一小步,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動著。就在這一瞬間,她的衣袖微微一動,半卷殘破的手劄從袖中滑落出來。這手劄顯然已經有些年頭了,紙張泛黃,邊緣磨損,上麵的字跡也顯得模糊不清。
    靈韻的目光被這半卷手劄吸引住了,她定睛一看,隻見自己的名字赫然被朱砂圈住,旁邊用樹汁寫著“木靈之心容器”幾個字。那樹汁的顏色早已暈染成了枯槁的綠色,仿佛在訴說著歲月的滄桑。
    韶月的聲音低沉而凝重:“三個月前,長老們發現鏡湖的水位莫名其妙地下降,寒潭底的水晶棺也出現了裂痕。直到那時,我們才意識到有人在暗中抽取你的靈力。”她的話語如同一把重錘,狠狠地敲在靈韻的心上。
    靈韻的指尖輕輕劃過手劄上焦黑的缺口,那缺口像是被火燒過一般,透著一股焦灼的氣息。她的聲音略微有些顫抖:“藏經閣的火,是歐陽先生放的吧?”
    歐陽子規一直低著頭,似乎在沉思著什麽。聽到靈韻的問題,他終於緩緩抬起頭來,露出了他的麵容。他的左眼尾有一道極淺的疤痕,宛如一片蜷曲的枯葉,給人一種曆經滄桑的感覺。
    歐陽子規的目光與靈韻交匯,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無奈和苦澀:“與其讓你們從故紙堆裏翻出那些血腥的真相,不如讓我來當這個說故事的老騙子。”他的聲音平靜而又帶著一絲自嘲。
    靈韻凝視著歐陽子規,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她沒想到,這個看似平凡的老人,竟然隱藏著如此多的秘密和故事。
    歐陽子規繼續說道:“但我沒想到,你會在拆我房子時觸發承露柱裏的記憶碎片。當年,你父親把你的乳牙埋在那截木頭裏,他說等你回來時,樹會替他抱抱你。”他的話語如同一陣春風,輕輕地吹拂著靈韻的心房。
    靈韻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畫麵,那是她與父親初次相遇的時候。當時,她用法術擊碎了一塊木板,從裏麵浮出了一道熒光。她一直以為那隻是普通的符文,但現在她才明白,那其實是父親殘留的靈識。
    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踉蹌著轉過身去。就在這時,她驚訝地發現,原本荒蕪的廢墟上不知何時竟然長出了一棵小小的樹苗。這棵樹苗看起來是那麽的熟悉,仿佛是她在記憶深處用露珠催生的那株一樣。
    靈韻的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樣,發不出聲音來。她隻能呆呆地看著那棵樹苗,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感。
    歐陽子規緩緩站起身來,他腰間的葫蘆發出一陣空蕩的響聲。他看著靈韻,輕聲說道:“三百年前的那場災變,老樹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將你封進了鏡湖之中。而它自己,卻變成了一個活死人。”
    他抬起手,指向遙遠的天際。在那裏,一團暗綠色的雲正漂浮著,它的邊緣看起來就像是被啃噬過的樹皮一樣。
    歐陽子規接著說:“它的‘心跳’其實早就應該停止了,但是每當它感覺到你的靈力波動時,就會拚命地堅持下去,多活十年。就像你在寒潭裏的時候,每隔三年就會發一次高熱,那其實是它在隔著結界哄你睡覺啊。”
    “所以我必須回去?”靈韻的聲音有些顫抖,她緩緩抬起頭,凝視著自己的掌心。隻見那原本蒼白的掌心,此刻正泛著與歐陽子規相似的綠意,仿佛是被某種力量所浸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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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父親那樣,用靈脈當釘子,把自己釘在樹根上?”靈韻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父親的身影,他那蒼白而堅毅的麵容,以及那被釘在樹根上的身軀,都讓她感到一陣心痛。
    就在這時,韶月突然伸手抓住了靈韻的手腕,銀鈴在兩人相觸時發出清脆而悅耳的響聲。“長老說過,木靈之心不是詛咒,而是老樹的孩子。”韶月的聲音輕柔而堅定,“當年他們砍斷主根時,老樹其實是想把心交給能聽懂它疼痛的人。”
    靈韻的目光隨著韶月的話語,緩緩轉向了歐陽子規。隻見他正靜靜地坐在不遠處,用一根枯枝在地上畫著巨樹的根係圖。他的動作專注而認真,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而你,是唯一能讓水與木共生的容器。”韶月的話如同一道閃電,劃破了靈韻心中的陰霾。她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歐陽子規。
    然而,歐陽子規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靈韻的目光,他依舊專注於地上的根係圖。突然,他折斷了手中的枯枝,然後在斷口處輕輕一擠,幾滴樹汁便緩緩滲出。
    “二十年前我把你放進鏡湖,是想讓你當一個普通人。”歐陽子規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可你偏要在下雨天對著梧桐說話,用法術幫受傷的流浪貓治爪子,連發脾氣時震碎的水缸,都能讓院子裏的青苔開出藍花。”
    他的嘴角忽然揚起一抹微笑,那笑容如同一縷溫暖的陽光,穿過眼角的皺紋,灑在他的麵龐上。在那深深的紋路裏,仿佛盛著點點星光,熠熠生輝。
    “老樹在鏡湖底種下了一棵感應樹,”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仿佛在講述一個久遠的故事,“你的每一滴眼淚,都會像雨水一樣,滋潤著它的根須,卻也會讓它的根須痛上三分。”
    靈韻靜靜地聽著,她的目光落在那株新苗上,嫩綠的葉片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她緩緩蹲下身子,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觸碰著那脆弱的幼苗。
    就在她的指尖觸碰到葉片的瞬間,奇妙的事情發生了。幼苗的葉片像是被賦予了生命一般,突然卷起,宛如一隻小小的手,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指尖。
    與此同時,遠處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嗚咽聲,那聲音仿佛是從地底深處傳來的,又像是巨樹在輕輕歎息。
    靈韻的心頭一緊,她想起了父親最後說的話。
    “父親最後說的話……”她喃喃自語道,抬起頭,眼眸中閃爍著淚光,“是不是‘別害怕,水和木本來就該一起長大’?”
    歐陽子規的身體猛地一顫,手中的葫蘆“當啷”一聲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靈韻,聲音略微有些顫抖:“你……想起來了?”
    在你摘下麵具的瞬間,一股強大的力量如洪流般衝進了靈韻的腦海裏。那是樹根的聲音,它們在她的意識深處咆哮著,講述著一個三百年前的故事。
    靈韻猛地站起身來,她的發間閃爍著熒光木屑,這些木屑仿佛被某種力量牽引著,迅速地凝聚成樹葉的形狀。她的目光凝視著遠方,仿佛能夠透過時間的迷霧,看到那個三百年前的場景。
    “它們說,三百年前有個穿白衣的修士,抱著繈褓在樹洞裏躲了三天三夜,用自己的血喂飽了襲擊嬰兒的山魈……”靈韻的聲音低沉而又堅定,她一步步地走向歐陽子規,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曆史的琴弦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當她走到歐陽子規麵前時,她輕輕地伸出手,握住了老人那蒼老而又粗糙的手。歐陽子規的身體微微一顫,他的瞳孔劇烈收縮,仿佛被靈韻的話語擊中了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
    “那個修士,根本不是什麽原住民,是鏡湖書院的叛徒,對嗎?”靈韻的目光如同利箭一般,直直地穿透了歐陽子規的眼睛,直抵他的靈魂深處。
    老人沉默了片刻,終於緩緩地點了點頭。他的手腕間露出一道陳年的劍傷,那道傷痕在歲月的侵蝕下已經變得有些模糊,但依然能夠讓人想象到當時的慘烈。
    “你父親是書院最年輕的長老,卻為了保護草木之境被同門追殺。”歐陽子規的聲音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痛苦和哀傷,“我帶著你逃進結界時,追兵砍斷了我的左手小指……所以後來每次給你送樹汁,都得用牙齒咬開葫蘆塞。”
    他的話語如同一把重錘,狠狠地敲在靈韻的心上。她的眼前浮現出一幅幅畫麵:父親為了保護她和草木之境,與同門展開殊死搏鬥;歐陽子規抱著她在山林中狂奔,身後是緊追不舍的追兵;還有那道深深的劍傷,以及每次送樹汁時老人用牙齒咬開葫蘆塞的情景……
    靈韻忽然看見他袖口下的殘缺指節,正是自己小時候在鏡湖總莫名疼痛的那根手指。
    她深吸口氣,靈力順著相觸的掌心湧進歐陽子規體內,後者頸間的樹皮紋路竟開始消退:“現在換我來保護你。” 她指尖凝聚出露水,在空中畫出與記憶中相同的法陣,卻在中心添了片嫩芽的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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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帶我去見老樹 —— 這次,我們不用劍,不用血,隻用它等了三百年的答案。”
    歐陽子規凝視著她掌心的光,忽然從懷中掏出半塊刻著水紋的木牌:“這是你父親的‘木靈令’,當年他用它讓整個鏡湖的水逆流,隻為讓你在寒潭裏能看見星星。”
    他將木牌按進靈韻掌心,木牌瞬間融入皮膚,在她手腕上烙下樹與水纏繞的印記,“沿著藤橋走到最高的銀杏樹下,老樹會用根係給你講完剩下的故事 —— 但記住,千萬別用攻擊性法術,它現在連咳嗽都會掉葉子。”
    韶月忽然展開地圖,上麵原本空白的核心區域,此刻正浮現出由根係組成的路徑:“我留守外圍,用青蚨鈴穩住結界。靈韻,你還記得《大荒異誌》裏說的‘木靈之心藏於年輪最痛處’嗎?或許……”
    “或許它一直在等我問那句‘疼嗎’。” 靈韻打斷她,指尖撫過手腕的新印記,那裏正傳來巨樹沉穩的心跳,“就像當年父親問老樹,就像歐陽先生問每棵受傷的樹 —— 其實最厲害的法術,從來都不是攻擊,是傾聽。”
    她轉身走向藤橋,夜風掀起她的衣擺,露出腳踝處不知何時浮現的樹根紋路。
    歐陽子規望著她的背影,忽然輕聲哼起段破碎的調子 —— 那是百年前,他在樹洞裏哄繈褓中的靈韻時,自編的樹葉搖籃曲。
    當靈韻踏上第一根藤條時,整座森林突然亮起熒光。她聽見無數細碎的聲音在說 “歡迎回家”,看見每片樹葉都在轉動方向,為她指引最明亮的路徑。
    腕間銀鐲不再發燙,反而透著與體溫相近的溫暖,就像父親當年的掌心,就像歐陽子規藏在葫蘆裏的,百年未涼的樹汁。
    “老樹,我來了。” 她對著參天巨樹張開雙臂,掌心的露水自動飛向樹皮的裂縫,“這次,換我來當你的耳朵,你的水源,你的…… 新的年輪。”
    樹冠頂端,暗綠色的雲突然裂開道縫隙,月光漏下來,照亮了樹幹上深深淺淺的疤痕 —— 那是三百年間,所有想保護它卻誤用了刀劍的人留下的印記。
    而靈韻的指尖落下處,正有極小的嫩芽破土而出,帶著水的濕潤,木的堅韌,以及,終於被聽懂的,疼痛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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