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沐沐後知後覺自己說了什麽，堅定的氣勢減弱一半。
    魈、空、派蒙都是他的朋友。
    難道他們就沒有危險嗎？
    他怎麽能那樣說話？
    屏障外的人群中，一個婦人臥在地上，身體顫抖，口中不停哭喊：“兒啊……我的兒啊……”
    洛沐沐忽然睜大眼睛。
    是曾塞給他一袋熱包子的大姐！
    空氣中，血腥味和腐爛味愈發濃烈，人們身上的傷口不停擴散，越來越多的人陷入哭喊，悲痛至極。
    洛沐沐耳邊嗡鳴作響，不知所措地環顧這片人間煉獄。
    忽地，他腦中的弦猛然繃緊。
    顧不得愧疚，他問魈：“魈！你一個人在那個房間的時候，是怎麽被鰼鰼鱗片傷到的？”
    “我並未……”
    魈的聲音戛然而止，金瞳微閃。
    “那房間有張血繪的符籙，未等我上前查看，那符籙便自燃了。”
    “業障爆發，難道就是因為它？！”洛沐沐問。
    魈沉默頷首。
    “然後發生了什麽？”
    魈輕搖一下頭：“我不知何時昏睡在那處，這期間，應是發生了許多事情，但我……”
    “你昏睡前，手臂是不是感覺疼了一下？”洛沐沐急切地追問。
    “嗯。”
    “你那時的反應，和這些人很像！”
    洛沐沐恍然大悟。
    碎片的力量會控製情緒！
    能讓人陷入美夢……
    就能讓人陷入噩夢！
    靈澈早就說過一嘴！
    他當時還以為靈澈在口嗨！
    “血和鱗片共鳴，會侵蝕人的意識，這些人被預先植入了鱗片，又遭遇鰼鰼魚的血霧，才會變成這樣。”
    空把自己的猜想告訴洛沐沐，又陷入思考：“但魈和派蒙是怎麽……”
    “機關！”
    洛沐沐看向四周陰影處：“一定是有人把鰼鰼的鱗片安置在了機關中，魈和派蒙才會被鱗片所傷。”
    空望向正在與鰼鰼打鬥的散兵。
    “不可能是小七！”
    洛沐沐毫不猶豫地打斷空的思考。
    “但這一定和愚人眾有關，”空嚴肅道，“這座塔裏，有很多關於愚人眾的痕跡。”
    洛沐沐抿起唇。
    反正不可能是小七……
    人們的恐懼愈發濃烈，沒有進入夢境的人，甚至不惜自殘。
    有位老婦人用腦袋猛撞石柱，暈了過去；一個小少年縱身躍下七層高台，掉進湖裏，落水聲悶如鼓；還有個孕婦拾起碎石，發瘋似地割自己的腐肉。
    看著這些受苦的璃月百姓，魈指節發白，鬆了一分力道。
    未曾想，隻是瞬息的破綻，眾人便撞碎了屏障。
    魈擋住前麵來的人，卻沒能顧及後麵衝來的人。
    洛沐沐後背突然發涼，餘光瞥見一隻青紫手臂，即將碰到他肩膀。
    千鈞一發之際，兩道紫刃在忽閃而過，三截斷臂啪嗒落。
    慘叫聲中，洛沐沐猛然回頭。
    散兵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側方，拽住他的手腕，閃出人群。
    “轟隆——”
    無數道驚雷從天而降。
    方圓五米的人，近乎被轟成焦炭，接連倒地。
    哭喊聲漸息。
    不過三秒，附近隻剩下洛沐沐幾人，再也無人敢靠近他們。
    派蒙不知何時醒了過來，她抱著空，躲在岩元素盾中。
    魈俯身查看周圍的傷者。
    等待幾秒，洛沐沐見他沒有多餘的動作，緊繃的身體放鬆了下來。
    幸好，幸好。
    這些人應該隻是暈過去了。
    小七沒有殺人。
    洛沐沐如釋重負地笑了一下，現在散兵站在他身邊，讓他安心了不少。
    “給我看看。”
    溫潤的綠芒匯聚指尖，他抬手去拿散兵的胳膊，想擦掉上麵的血跡，查看傷勢。
    誰料，對方竟把胳膊藏到身後，不給他看。
    “我看看你的傷！”
    洛沐沐急得繞到散兵背後，中途卻被散兵拽了回來。
    對方緊盯他的綠眸，麵無表情。
    “為什麽讓他碰你的右手？”
    “啊？右、右手？”
    洛沐沐萬沒想到散兵的第一句話是這個。
    難道不應該問他，是怎麽跑上來的？
    又或者……有沒有受傷？
    倏地，一聲鳥鳴撕裂整個空間。
    鰼鰼掙開纏繞周身的紫雷，十隻藍透的翅膀大展，血霧迅速從對麵彌漫過來。
    散兵冷眼看去。
    “不自量力。”
    他甩出紫電，精準擊中暗處機關。
    “轟——！”
    一陣機械轟鳴，第九層穹頂的出口緩緩閉合。
    原本，他留著出口，是想讓魈和空，帶一些人離開。
    但過了這麽久……
    他們一個人都沒帶出去。
    是妄圖帶走所有人嗎？
    嗬。
    貪婪的廢物。
    自尋活路吧。
    “她為什麽會這樣？”洛沐沐問，“她想幹什麽？”
    “去追那隻海龜。”
    散兵目光緊鎖半空中的藍色大魚。
    “慕斯？！”
    洛沐沐凝眉。
    “為什麽追……”
    話音未落，鰼鰼俯衝而下，魈瞬間躍起，展開屏障將她攔在半空。
    “清醒些！”
    魈厲聲喝道：“若再傷及凡人，休怪我將你斬殺！”
    鰼鰼鳴叫兩聲，似在回應，又似在掙紮。
    散兵不屑一笑，身形驟然消失，再出現時已淩空躍至魈的前方。
    “唰——”
    裹挾雷霆的劍光，斬斷了鰼鰼的兩隻翅膀。
    嗬，想帶走洛沐沐？
    癡心妄想！
    不管這魚和那海龜有什麽恩怨，也不管她要去做什麽，都必須先把碎片留下！
    藍紫光芒忽明忽滅。
    “小七！後麵！”
    聽見洛沐沐的大喊，散兵側頭，數十枚晶藍鱗片暴雨般襲來。
    他身形一閃，堪堪避開。
    血霧已至天井中央，即將彌漫至洛沐沐所在的平台。
    分神的一瞬，便是破綻。
    散兵被鰼鰼卷起的水浪團團圍住。
    他揮劍斬開水幕，藍色長尾隨即橫掃過來。
    “砰！砰！砰！”
    長尾經過的三條石柱齊齊斷裂，最後重重甩在散兵身上，將他擊落在地。
    “小七！”
    洛沐沐跑過去，半人高的石塊轟然砸到他麵前，腳下的石板四分五裂。
    所幸，他身前沒有人。
    不然肯定被砸成肉餅。
    他喉結滾動一下，繞過石塊，去扶散兵，可對方卻在他觸碰前站了起來，脊背筆直。
    “我沒事。”
    散兵扭過頭，沒有看他。
    “小七，你過來救我，應該費了不少元素力吧。”
    洛沐沐緩緩收回懸在半空的手，聲音低下去。
    “別和她打了，讓她走吧，以後我再找她。”
    鰼鰼有碎片為她提供力量。
    但散兵沒有。
    就算他元素力再多，也經不住這樣的持續輸出，隨時都有再受傷的可能。
    “你是覺得我打不過她？還是覺得……”
    散兵目光掃過仍在半空與鰼鰼對峙的魈，又落回洛沐沐麵上。
    “我不如他？”
    “洛沐沐，收起你的質疑，他們才是廢物。”
    冰冷的語調刺入耳膜，洛沐沐綠眸震顫了一下，眼睜睜看著散兵再次衝入戰局，背影決絕。
    小七怎麽像變了個人？
    是還在生他的氣吧……
    是厭煩他嗎？
    “嘩啦——”
    巨大的水聲從天井底層炸響，瞬間蓋過所有哭喊。
    一個血影突地竄上來。
    類似灰白樹藤的東西，緊追其後。
    電光火石間，鰼鰼迅速避開樹藤，散兵和魈也同時收力，落回地麵。
    “噗嗤——”
    血影被樹藤貫穿，直直釘在九層穹頂。
    洛沐沐定睛一看，倒吸一口涼氣。
    那血影是個人！
    是剛才因疼痛跳樓的少年！
    鮮血染紅了少年，順著樹藤流下去。
    更可怕的是……
    樹藤瘋狂生長出枝杈，樣子逐漸偏離大樹。
    更像是珊瑚！
    如同動物脊骨的枝杈錯亂延伸，石柱如同豆腐，被輕易穿透。
    下麵幾層，距珊瑚主幹最近，紛紛傳來石頭碎裂的聲音。
    整座回形塔劇烈震顫，碎石、粉塵如雨墜落。
    洛沐沐扶著石柱，勉強能夠站穩。
    幸好珊瑚數量夠多，且足夠堅硬，才沒有使這座回形塔坍塌。
    穹頂裂開一道大縫，隻要鰼鰼再朝那裏發動攻擊，肯定能成功出逃。
    但鰼鰼卻反常地懸停空中。
    她像認識這個珊瑚，扇動翅膀，引血霧將珊瑚完全籠罩。
    灰白枝幹的生長速度明顯減緩。
    “此物纏有邪祟之氣。”
    魈速念法咒，洛沐沐身邊，憑空撕開一道青色裂縫。
    “你們速速離開，我助她鎮壓此物，尚可維持半個時辰，足以待其他仙人前來相助。”
    魈閉上眼睛，施法結印。
    金色屏障自一側平台緩緩拉開。
    洛沐沐明白了魈的意圖。
    魈是想施法將這層全部圍住，不讓珊瑚傷到璃月百姓！
    難道鰼鰼也是這樣想的？
    四個平台加起來，足有千米。
    這要消耗多少仙力啊？！
    遠處，意識還清醒的人，更加慌亂，爭先恐後地向青色裂縫蜂擁。
    散兵盯著巨大的珊瑚，眉頭緊皺。
    此情此景，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珊瑚為什麽會忽然出現？
    和多托雷有關嗎？
    不，不可能。
    這種東西，絕不是多托雷所能控製的。
    穹頂鬆動，又一個半人高的大石塊，朝人群砸下來。
    散兵眸光一凜，揮出紫刃，碎石四濺。
    不料，一個更大的石塊緊接著砸下來，直奔魈的方向。
    石塊形狀尖銳，從三十米高的地方落下來，若有人不幸被砸，必定當場斃命。
    至於魈……
    不死，也難逃重傷。
    散兵握緊長劍，別開視線。
    “轟——！”
    一聲巨響。
    所有哭喊戛然而止。
    “轟——”
    又一聲巨響。
    蜂擁而來的人們，齊齊停下腳步。
    散兵眉梢微揚，與眾人望向一處。
    煙塵散去，魈背對著他，仍立在原地，懷裏還抱著一個人。
    此人不是別人……
    正是洛沐沐！
    少年發型淩亂，下巴抵在魈的肩上，白衣染滿了血跡。
    這一刻，時間仿佛凍結。
    元素盾破裂的綠色光點，還未散去，飄在空中，像夏夜的螢火蟲。
    少年看見散兵朝他望過來，眼睛微微彎成很溫柔的弧度。
    “沐沐！”
    空衝上前，擋住了兩人注視彼此的視線。
    洛沐沐隨即皺起眉，轉身噴出一大口鮮血，倒進了魈的懷裏。
    草係神之眼逐漸黯淡……
    直至變成暗灰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