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魚的鳴叫，忽遠忽近，比起山林唯一歌唱的鳥雀，更加孤寂。
    洛沐沐無法睜開眼睛，四肢被什麽東西禁錮，身上每一寸皮膚都劇痛無比，堪比刀割。
    他不得動彈分毫。
    隻得煎熬承受。
    整個世界，隻剩無限哀傷的鯨，和他。
    “介意我占用你的身體嗎？”
    在靈域時，靈澈這樣問他。
    \"當然不介意啊！\"
    都死了！
    誰還在意這些？
    能活過來，才是硬道理！
    問題如果放到現在，洛沐沐肯定不會答應得如此爽快。
    至少要等他確認散兵平安才行。
    可惜，現實沒有如果……
    靈澈借著他的身體醒來，抹掉蒙在眼前的淚水後，就看見了珊瑚叢上的散兵。
    小小的人影，看不真切。
    非同尋常的魂魄，卻格外清晰。
    水母無法吞噬這樣的魂魄，少年亦不會輕易死去。
    但魈的處境卻岌岌可危。
    魈睜睛的那一刻，靈澈瞬間明白了洛沐沐執意救贖魈的其中一個原因。
    好生俊俏的少年。
    隻一眼，便心生歡喜~
    魈猜出了他的魔神身份，隻因他能驅使魂息珠。
    他又問：“那在此之前，你如何認出我不是沐沐的？”
    魈沒有回應，也沒再對他做出阻攔。
    他在第七層疾馳一周，所過之處，皆有絲綢般的血色光束懸浮半空。
    待他回到派蒙等人所在之處，光束已然成環。
    浮遊的水母，飛蛾撲火般衝向血光，卻在觸及的刹那潰散成熒綠光點，飄向那些被奪走靈魂的人。
    人們的膚色逐漸恢複，接連癱軟暈厥。
    “哇！沐沐！原來你這麽厲害！”派蒙驚呼。
    “那當然！”
    靈澈朝她揚起下巴，眉峰一挑。
    “武器不錯！”
    派蒙手裏的小拖把和她差不多高，木質長杆，拖把頭是由白色棉布條綁成的。
    她揮舞兩下拖把：“嘿嘿，我也這麽覺得，隨便撿的，還是新的呢！”
    “沐沐，你的傷。”空擔憂道。
    “不礙事！”
    靈澈垂眸看向自己還在流血的手腕，眼睛一亮。
    還沒用過元素力呢！
    要不？試試！
    他抬手調動元素力，綠色光芒僅在指尖微弱一閃，再試兩次，竟再無半點綠意浮現。
    抓起神之眼一看。
    那抹綠近乎透明！
    嗯？
    大慈樹王竟這樣小氣？
    靈澈無奈，正要用碎片的力量修複洛沐沐的手腕，卻不料血環忽閃兩下，如霧消散。
    不僅如此，束縛珊瑚的血光和魂息鏡片也齊齊消失。
    珊瑚睚眥必報，快速蠕動，狂甩枝幹，襲向眾人。
    “啊！沐沐！你還能變出那個東西嗎？！”
    派蒙被空拽著，四處躲閃。
    “該不會還要割手腕吧！”
    此層中，唯靈澈一人靜立原地。
    珊瑚枝幹每每靠近他，便如遇蛇蠍，倉惶避開。
    按理，腕血應足以驅動碎片之力啊……
    心念電轉間，靈澈恍然大悟般：“小妹妹！外麵是何季節？！”
    派蒙愣了一下。
    “秋、秋天！快到冬天了！”
    靈澈暗自握拳，眉頭微凝。
    血泊中，上百的人類因鰼鰼被囚於此，因碎片的力量噩夢連連，悲痛欲絕。
    靈澈不忍再看，心裏對洛沐沐說了聲抱歉，掌心顯出藍鏡短刀，眸光一凜，瞬息閃到珊瑚之上。
    刹那，鮮血自他側頸噴濺而出。
    他身形一晃，捂住側頸，低頭看向魈一眾人。
    無一例外，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寫滿了驚駭恐懼。
    “小妹妹，武器借我一用！”
    鮮血如開閘洪流，沿著白色衣袖洶湧擴散，迅速將衣衫浸染成刺目的紅。
    “啊……給！”
    派蒙強忍哭意，奮力將拖把拋向高空。
    “血紋化道……”
    靈澈低聲念咒，反手將拖把甩向第九層穹頂。
    他單手結印，大量鮮血遊龍般湧出他的側頸，匯聚成血團。
    “符通滄溟。”
    拖把如飽蘸朱砂的毛筆，在虛空中遊走，勾出遮天蔽日的巨大血符。
    “落！”
    血如雨，攜著無數藍綠光點，傾瀉而下。
    雨水觸及人們腐爛的皮膚，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複原。
    那些尚未暈厥、深陷悲痛的百姓，如久旱逢甘霖的沙漠旅人，紛紛仰麵張嘴，爭相承接血雨，隨後接連軟倒。
    熒綠水母被血水焚身，蒸發殆盡。
    珊瑚如被澆熄的烈焰，枝幹上密布的眼睛一個接一個地不甘閉合，灰白的枝體迅速轉為死寂焦黑。
    最後一個百姓倒地的瞬間，靈澈緊繃的力量驟然潰散，從高空直墜而下。
    好在，鰼鰼及時掠過，將他穩穩接住，帶回平台。
    鰼鰼化身少女模樣，靈澈躺在她懷裏，麵上毫無血色，眼簾低垂。
    “主人……”
    纖纖手指覆上靈澈側頸的猙獰傷口，她用法力與靈澈交談，掌下泛起藍綠光芒。
    “又見麵了，慕慕。”
    靈澈皺了皺眉，抬眼看向她，唇角牽起淡笑。
    “不是說好了……不要叫我主人。”
    鰼鰼雙唇劇烈顫抖，淚珠無聲滑下。
    “我……我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
    “怎麽會呢……”
    “可您還是要離開。”
    “……這是沐沐的身體啊。”
    “那您再多陪我片刻，好嗎？”
    鰼鰼看著靈澈逐漸恢複的傷口，藍眸微閃。
    靈澈緊抿唇瓣，默了片刻，聲音輕得像歎息。
    “碎片給我吧……”
    鰼鰼瞳孔一縮，觸電般鬆開靈澈，猛地站起身。
    “不——！”
    她一步步後退，像生怕靈澈奪走她的碎片，聲音帶著瀕臨崩潰的偏執。
    “我還需要您的力量……需要您的力量！隻要有碎片，他才會來找我……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我知道的，我知道，待我……待我複生，助你報仇。”靈澈強撐著支起身體。
    鰼鰼忽地笑了，笑容扭曲破碎。
    “主人……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她身體不停發顫，腦袋左歪一下，右歪一下，似是無法控製自己。
    “這裏的人類……折我翅膀，斷我尾鰭……取我血肉！我有恨！我有恨！失去一個碎片後，更恨！”
    “我若殺光這些人類，主人會生氣吧……主人，求您別生氣……”
    她又變得哀憐，語無倫次。
    “我會帶著理智離開的……我離開這裏……找個沒人的地方……密林！對！這附近的密林！您讓來密林找我！”
    她歪著腦袋，捂住心口那抹藍綠微光，身影逐漸淡化。
    “不！慕慕！不要走！”
    “能再聽見您這樣叫我……”
    鰼鰼緊握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沁出血珠，臉上卻綻開溫柔的笑容。
    “……我很開心。”
    她的身影徹底消散。
    “噗——！”
    靈澈死死抓著地麵，噴出一大口鮮血，脫力伏倒。
    魈閃到他身邊，扶他起來：“我帶你去尋她。”
    “不……”
    靈澈垂著眼簾，因失血過多，無力地靠在魈的懷裏，沉默了片刻。
    “那是她的選擇。”
    他抬手蓋上自己腕間的兩道血痕，頸間印記微閃兩下。
    “你在擔心。”
    魈：“……”
    靈澈：“擔心我？是沐沐？”
    魈：“……”
    靈澈：“你這樣話少，是因為……我不是沐沐？”
    魈搖頭。
    靈澈：“沐沐待你很好。”
    魈：“嗯。”
    靈澈抬眼看他。
    “你對沐沐可有……愛？”
    “愛……”
    “對，你愛他嗎？”
    魈微蹙眉頭。
    “那是人類的情感，我不是人類。”
    靈澈瞳孔微張，垂眸低笑一聲。
    “那還請上仙賜個複原法術，予我一身潔淨衣裳吧……這血衣，會嚇到沐沐。”
    魈點頭，抬手施法，血色紅衣逐漸褪成純白。
    “鰼鰼的鱗片中蘊含碎片之力，沐沐的血能與那力量相融，但人們被鱗片的寄生這段記憶，也會隨之融解。”
    靈澈聲音愈發微弱。
    “這是好事，免得此番景象……會成為他們永生的噩夢。”
    “待沐沐醒來，盡快帶他們離開吧。”
    魈頷首“嗯”了一聲，問：“淨化業障的法術是您告知他的？”
    靈澈：“是我。”
    “對他可有害？”
    “無害。”
    “當真？”
    “當真。”
    靈澈目光落在自己蒼白的手腕上，嘴角勾起極淡的淺笑。
    “沐沐助我複生，如此大的恩情，我豈會讓他陷於危險？放心，他絕不會有危險。”
    魈沉吟兩秒：“多謝。”
    “你應該對沐沐說這兩個字。”
    “……嗯。”
    “我從未告知沐沐如何駕馭我的力量，他修煉時日尚短，難以自如掌控碎片，依然他的血能助他操控一二……”
    靈澈的聲音幾近氣音。
    “但若總是仰賴此法，難免會有失控的時候，我可不願他還沒收集完碎片，就血盡而亡。”
    他自嘲地輕笑。
    “人啊，能力愈強，欲望愈熾，愈易偏離凡塵煙火，尋常喜樂。”
    魈點頭，金眸微閃。
    靈澈：“沐沐與你說過他的來曆嗎？”
    魈：“他沒有先前的記憶。”
    靈澈：“那你就當他是初來提瓦特之人吧，他涉世不深，心性純良，容易受人蒙騙，近來，他元素力稀薄，你要護好他。”
    魈：“……會的。”
    靈澈：“他待你很好，以後你也要好好待他。”
    “沐沐——！”
    一聲急促的呼喊劃破寂靜。
    慕斯站在不遠處，像是剛趕過來，呼吸急促，藍眸快速閃動。
    靈澈望向他，眸光渙散。
    慕斯瞳孔一縮，拔腿衝過去。
    隻一瞬，少年瞳裏的藍海褪去，嫩綠新葉覆蓋其上。
    慕斯刹住了腳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