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駐防浦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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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駐防浦口
    浦口碼頭的北風卷著煤灰往人脖子裏鑽,古之月把領子豎起來都擋不住這刺骨的寒。
    從上海來到浦口已經好幾天了,海州軍營的兄弟來到這裏的十不存一。
    他蹲在稅警總團臨時營房的屋簷下,看著徐天亮用刺刀撬開第十七個沙丁魚罐頭。
    "這他娘叫軍需?"徐天亮舉著生鏽的刀尖,半條沙丁魚粘在刀刃上晃蕩,"財政部那幫孫子是不是把宣統年的存貨都翻出來了?"
    古之月伸手去接罐頭,鐵皮邊沿的毛刺紮進掌心:
    "知足吧,周副官說首都的守備部隊連鹹菜疙瘩都響亮。"
    話音沒落,遠處傳來吉普車急刹的刺響,黃軍長的大氅在車門口一閃,辦公樓的木樓梯立刻咚咚作響。
    隻見周副官艱難地抱著那厚重的賬本,費力地從光線昏暗、略顯雜亂的倉庫中緩緩鑽了出來。
    他臉上滿是塵土,原本幹淨整潔的軍裝此刻也顯得有些邋遢不堪,
    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他那副眼鏡,鏡片上已經完全被一層濃厚的霧氣所覆蓋,幾乎看不清他的眼睛。
    周副官一邊用手擦拭著眼鏡片上的霧氣,一邊大聲呼喊著:
    “古老兵,徐老兵,你們兩個動作快些,趕緊去把弟兄們的晌午飯給分發下去!”
    這位來自上海的軍需官,平日裏總是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就好似一直坐在銀行櫃台後麵專心致誌打著算盤一般。
    哪怕如今正處於緊張的撤退時刻,他依然沒有忘記將自己那副金絲眼鏡擦得閃閃發亮。
    就在這時,一個罐頭忽然咕嚕嚕地滾到了徐天亮的腳邊。
    徐天亮眼疾手快,迅速抬起一隻腳穩穩地踩住了那個罐頭。
    他抬頭看向周副官,皺起眉頭問道:
    “老周啊,先別管這晌午飯了,咱先說這月的餉銀到底啥時候能發下來呀?”
    然而還沒等徐天亮話音落下,周副官像是突然間受到了驚嚇似的,猛地壓低了嗓音,並以極快的速度啪的一聲合上了手中的公文包,
    同時神色慌張地說道:
    “莫問莫問,可千萬別再提這件事了!
    宋部長早就發話了,這次淞滬會戰打得實在太過慘烈,咱們國家的國庫都快要被掏空啦!
    尤其是咱們稅警總團……”
    聽到這裏,古之月與徐天亮不禁相互對視了一眼,兩人的眼神中皆流露出一絲憂慮之色。
    隨後他們便默默地跟在了周副官身後,一同朝著駐地的院子走去。
    此時的駐地裏,士兵們並沒有如往常一樣整齊有序地列隊或訓練,而是三三兩兩鬆散地聚集在一起。
    每個人的表情都十分凝重,低著頭竊竊私語著,似乎正在討論著某個極為重要且令人不安的話題。
    整個院子裏彌漫著一股異常壓抑的氛圍,仿佛有一塊沉重無比的大石頭壓在眾人的心口,讓人感到幾乎無法呼吸。
    “副官,您倒是給我們個準信兒啊,這月的餉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發下來呢?”
    人群中不知是誰高聲向周副官發問。
    麵對眾多士兵期盼的目光以及焦急的詢問,周副官滿臉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緩緩地擺了擺手,歎了口氣說道:
    “諸位弟兄們呐,不是我不想告訴大家確切的時間,隻是關於這件事情,我現在真的說不好啊……”。
    “財政部那邊出了點岔子,錢還沒下來。”
    當這句話傳入眾人耳中的瞬間,整個場麵仿佛被點燃了一般,人群一下子炸開了鍋。
    “啥?!財政部不發餉了?”
    一名滿臉驚愕的士兵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吼道。
    他的聲音猶如一道驚雷,在人群中引起一陣軒然大波。
    “副官,你別糊弄我們,老子們賣命打仗,連個飯錢都沒有!”
    一個身經百戰的老兵扯著嗓子喊道,他那飽經風霜的臉上滿是憤怒與不滿。
    “就是!這日子沒法過了,我們可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啊!”
    另一個士兵也跟著起哄,情緒激動得幾乎要跳起來。
    他的話語如同火苗,迅速點燃了周圍人們心中的怒火。
    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士兵聞訊趕來,紛紛聚集在一起。
    他們將黃軍長的辦公室門口圍得水泄不通,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焦慮和憤怒。
    古之月和徐天亮原本隻是路過此地,但也被洶湧的人流卷入其中。
    兩人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這事兒恐怕已經鬧大了。
    李二狗嘴裏咬著一根枯黃的草莖,冷笑著說道:
    “老子在閘北挨了將近兩個月的炮擊,難道就隻為換來這一堆破銅爛鐵般的鐵皮罐頭嗎?”
    他一邊說著,一邊狠狠地朝地上吐掉口中的草莖。
    “財政部斷了咱們的餉。”
    徐天亮的聲音低沉而嚴肅,宛如一根緊繃的琴弦,隨時都有可能斷裂開來。
    “而且,從九月份開始就一直沒有發放了。”
    聽到這個消息,人群徹底沸騰了。
    東北口音的老趙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憤怒,他一把摘下頭上的鋼盔,用力地砸在了堅硬的地麵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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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了個巴子!賣命錢都敢吞?"湖南伢子王鐵錘扯開衣襟露出彈孔傷疤:"老子這身窟窿眼不值兩塊現大洋?"
    古之月靜靜地站在樓下,仰頭凝視著辦公樓二樓那微弱的燈光。
    透過窗簾,可以清晰地看到黃軍長高大的身影正來回踱步,仿佛心中有著無盡的憂慮和煩惱。
    就在這時,不知道是誰突然高喊了一聲:“找軍座要個說法!”
    這一嗓子猶如點燃了火藥桶一般,原本還算安靜的人群瞬間沸騰起來。
    人們憤怒的情緒如同洶湧澎湃的潮水一般,向著樓梯口瘋狂地湧動而去。
    隻聽見“砰”的一聲巨響,黃軍長辦公室的門被硬生生地撞開了。
    此時的黃軍長正專注地擦拭著軍服上那一枚枚閃耀的勳章,聽到聲響後,他緩緩地將手中的勳章輕輕地放在桌上。
    這位四十多歲、久經沙場的將軍抬起頭來,目光掃過擠滿走廊的那些身著灰布軍裝的士兵們。
    “你們這像什麽樣子?簡直是不成體統!”黃軍長皺起眉頭,大聲嗬斥道。
    然而,他的話語並沒有平息眾人的怒火。
    “我們要餉銀!”
    “兄弟們不能就這樣白白送死啊!”
    一聲聲怒吼此起彼伏,震耳欲聾,連文件櫃上的玻璃都被震得嗡嗡作響。
    在混亂的人群中,古之月身不由己地被推搡著來到了最前方。
    借著明亮的電燈光芒,他終於看清了黃軍長那張略顯疲憊的臉龐。
    隻見黃軍長那雙深陷的眼窩裏布滿了血絲,在燈光的映照下顯得有些發青。
    “諸位稍安勿躁,明日我自會前往軍委會討要說法……”
    黃軍長試圖安撫大家的情緒。
    “我們已經在這裏駐防好些日子了,每次您都是這樣說!可結果呢?”
    一個尖銳的聲音突然響起,原來是李二狗從擁擠的人堆裏鑽了出來。
    他高高舉起手中那半塊已經發黴的壓縮餅幹,激動地喊道:
    “我的妹子還在家裏眼巴巴地盼著我能寄錢回去買藥治病呢!”
    “黃軍長,您可別糊弄我們啊,這事兒要是再出現任何差池,我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一個滿臉怒容的人扯著嗓子大聲喊道。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場地回蕩著,引得周圍的人們紛紛側目。
    隻見黃軍長挺直了身子,一臉嚴肅地大聲回應道:
    “我以我的項上人頭作擔保!
    軍餉已經在運輸途中了,請各位稍安勿躁,耐心等待幾日便可!”
    他的話語擲地有聲,仿佛給在場所有人吃下了一顆定心丸。
    原本嘈雜喧鬧的人群逐漸安靜了下來,眾人麵麵相覷,你瞅瞅我,我瞧瞧你。
    沉默片刻之後,終於有個人帶頭喊道:
    “好吧,既然黃軍長都這麽說了,那我們就暫且信他一回。”
    隨著這句話的響起,人群開始緩緩散去。
    黃軍長一直緊繃的心弦這才稍稍放鬆了一些,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氣,然後轉身大步流星地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而站在不遠處的古之月與徐天亮則對視了一眼,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後,也默默地混入人群之中,朝著各自的方向散開了。
    “古哥,這事兒可真是讓人煩心呐。”
    徐天亮一邊走著,一邊忍不住長長地歎了口氣。
    古之月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道:
    “沒辦法呀,誰叫咱們選擇了當這個兵呢?既然穿上了這身軍裝,就得承擔起相應的責任來。”
    說著,他摸了摸餓得咕咕直叫的肚子,接著提議道:
    “走,咱們先去吃點東西吧,我這肚子都快餓癟啦。”
    於是,兩人並肩而行,一同朝著食堂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那些剛剛散去的士兵們仍然三五成群地圍在一起,交頭接耳、低聲議論著剛才發生的事情。
    古之月聽著耳邊傳來的隻言片語,心中暗自思忖著:
    這件事恐怕遠遠沒有結束,如果軍餉再次出現問題,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到時候說不定真會引發一場巨大的風波。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希望能盡快用食物填滿自己空蕩蕩的胃,好應對接下來可能麵臨的種種狀況。
    辦公室裏,黃軍長抓起電話的手頓了頓,古之月注意到他中山裝袖口磨出的毛邊。
    當聽筒裏傳來侍從室熟悉的南京官話時,將軍的喉結動了動:
    "請轉告校長,稅警總團...快嘩變了。"
    徐天亮突然笑出聲,這笑聲在死寂的辦公室顯得格外刺耳。
    古之月看見黃軍長握著聽筒的指節發白,牆上的孫中山像在秋風中微微搖晃。
    淩晨三點的汽笛聲吸引了浦口軍營的所有人。
    五輛道奇卡車碾著煤渣路駛進營區,帆布篷下木箱碰撞聲讓李二狗的眼珠子發亮。
    不知是誰問了一句:“這是拉軍餉的卡車來了?”
    黃軍長看了看樓下的卡車,擦了擦額頭的汗,立刻對周副官說道:
    “周副官,立馬給兄弟們,發餉!”
    周副官舉著清單的手還在抖:
    "所有人跟我去領軍餉,大家排好隊,一等兵每人二十三塊現大洋,上等兵每人二十八塊現大洋,下士...憑指紋領..."
    古之月摸著四十塊銀元上冰冷的袁大頭,聽見徐天亮在耳邊嘀咕:
    "你說軍座撥的是哪路神仙的電話?這軍餉說來就來了。"
    他抬頭望見二樓窗簾縫隙間騰起的雪茄煙霧,突然想起三個月前在蘇州河畔,黃軍長把陣亡名單燒進酒碗時的眼神。
    之後古之月望著江對過的家的方向,陷入了深深的思念中,不知道二老現在怎麽樣了,淩覓詩過的好不好,兒子長高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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