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生辰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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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辰斷鎖
    正月十八的沱江,寒冷刺骨,江麵上漂浮著一塊塊晶瑩剔透的冰淩,
    仿佛是大自然賜予這片水域的獨特裝飾。
    然而,與外麵的嚴寒形成鮮明對比的是,
    緝私總隊的營房內卻是熱氣騰騰,彌漫著濃鬱的董酒香氣。
    孫總隊長手裏拎著一個沉甸甸的陶土酒壇,大步流星地撞開了營房的木門。
    “小古!老子可是費了好大勁兒才從劉麻子那裏偷來了他壓箱底的好貨!”
    他操著一口地道的合肥腔調,夾雜著濃烈的酒氣喊道,聲音之大,
    甚至驚得屋簷下躲避嚴寒的麻雀都撲棱棱地飛走了。
    此時,古之月正在專注地擦拭著那把令人聞風喪膽的二十響手槍。
    槍身上的銅哨在昏黃的油燈燈光映照下,閃爍著冰冷的光芒。
    聽到孫總隊長的呼喊聲,他抬起頭來,剛要開口說話:
    “總座,我這生辰……”
    可還沒等他把話說完,一隻裝滿美酒的大碗已經被硬生生地懟到了嘴邊。
    “喝!別廢話!
    想當初在淞滬戰場上,
    你和徐天亮背著老子衝過了三道敵人的火線,那叫一個英勇無畏!
    今天要是不喝醉,就不配做咱們緝私總隊的好漢!”
    孫總隊長大聲吼道。
    古之月無奈一笑,仰頭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
    那辛辣的酒液順著喉嚨滑下去,猶如一團燃燒的火焰,瞬間點燃了身體裏每一個細胞。
    孫總隊長見狀哈哈大笑起來,隨手一甩,將自己那件厚重的大氅扔在了一旁的彈藥箱上。
    “要說這董酒啊,可有不少講究呢!
    它采用的是‘三伏製曲、三九取酒’的傳統工藝。”
    孫總隊長興致勃勃地說著,同時用手指蘸了一些酒水,
    在麵前那張破舊的桌板上開始比劃起了窖池的形狀。
    “而且啊,這遵義董公寺的水脈可是直接連通著赤水河,
    所以釀出來的酒帶有一股淡淡的藥香味兒。
    想當年,就連那個國府的王兆銘在重慶設宴招待賓客的時候,
    也指明非要喝董酒不可呢!”
    說到這裏,孫總隊長的臉上露出一絲不屑的神情。
    古之月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掏出一個破舊的軍用水壺,輕輕地晃了晃,
    然後一臉神秘地問道:
    “那這個呢?”
    話音剛落,一股濃鬱的茅台酒香氣瞬間噴湧而出,
    猶如一條靈動的蛟龍在空中盤旋。
    這股醇厚的醬香直接鑽進了孫總隊長的鼻腔裏,
    把他熏得猛地一拍大腿,瞪大了眼睛吼道:
    “哎呀呀,你這個敗家玩意兒!
    這麽好的茅台怎麽能這樣對待呢?
    這可是要用上等的紫砂壺慢慢溫著喝,
    才能品出其中的韻味啊!”
    說到這裏,孫總隊長突然壓低了嗓音,仿佛生怕旁人聽到一般,
    湊近古之月耳邊輕聲說道:
    “我跟你講哦,我可聽人說了,民國二十四年的時候,紅軍路過那個茅台鎮,
    當時周先生還用這茅台給傷員們消毒呢!
    據說啊,那真正的窖藏好酒倒出來時,酒柱就像絲綢一樣細長,
    而且足足能夠拉到三寸都不會斷!嘖嘖嘖……”
    就在這時,隻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原來是孫二狗風風火火地拎著一大塊香噴噴的臘肉闖了進來。
    他操著一口濃重的河南腔調,大聲嚷嚷著:
    “我說兩位長官,你們別光在這裏說說說,倒是趕緊喝起來啊!”
    說著,他像是變戲法似的,忽地又從懷裏摸出一個竹筒來,得意洋洋地笑道:
    “嘿嘿,俺剛才在那雷公山上偶然間扒拉出一筒苗家的猴兒酒,
    來來來,大家一起嚐嚐鮮!”
    三人相視一笑,紛紛舉起手中的大碗,
    狠狠地一碰,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宛如戰場上金戈相交的聲音。
    緊接著,他們仰起頭,將各自碗中的美酒一飲而盡。
    刹那間,董酒獨特的藥香味、茅台濃鬱的醬醇味以及猴兒酒那略帶野性的果酸味在喉頭交織在一起,
    相互廝殺碰撞,其激烈程度竟然比起當年那場驚心動魄的獨山伏擊戰還要更勝一籌。
    酒過三巡之後,古之月的眼神開始變得有些迷離恍惚起來。
    隻見他醉醺醺地伸手入懷,摸索了片刻後,忽然掏出一個小小的銀鎖片。
    那鎖片的表麵已經布滿了歲月的痕跡,
    上麵精心鏨刻著的“長命百歲”四個字也被一道深深的彈痕無情地劈成了兩半。
    而連接鎖片的鏈子上,則還粘連著一些黑乎乎的、早已燒焦的皮肉。
    "樂淩滿月時,我幹爹汪老板打的…"
    蘇北腔突然發澀,"金陵城破那日,鎖片鎖在寒冷的江水中…我攥著這頭,我家樂淩攥著那頭…"
    孫總隊長的大手突然壓住鎖片:
    "民國二十六年冬,你和徐天亮背著我從蕰藻浜陣地往租界爬。"
    合肥腔混著酒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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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人的探照燈掃過來,你把我塞進臭水溝,自己引開追兵…
    那會兒你後背嵌著三塊彈片,血把棉襖凍成鎧甲。"
    酒碗突然炸碎在地。古之月眼眶通紅:
    "總座,我聽見樂淩在防空洞裏哭…鐵門太厚…"
    "哭個卵!"
    孫總隊長扯開衣襟,胸口彈疤猙獰如蜈蚣,"老子的魂早丟在蕰藻浜了!活著的都是借屍還魂!"
    夜已深,萬籟俱寂,隻有那更鼓一聲聲地敲打著,仿佛在訴說著時間的流逝。
    當更鼓敲響第三聲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夜晚的寧靜。
    隻見機要員神色慌張地撞開房門,手中緊緊握著一份電報,高聲喊道:
    “軍政部急電!”
    屋內的燈光有些昏暗,但那份電報上何總長的署名卻格外刺眼,
    猶如一把利劍直刺人的雙眼,讓人不禁感到一陣刺痛。
    孫總隊長接過電報,快速瀏覽了一遍上麵的內容,臉色變得愈發凝重。
    隻見電報上寫道:
    “……限孫半月內赴渝陳述戡亂事宜……”
    孫總隊長將電報狠狠地拍在桌子上,沉思片刻後,轉頭對一旁的古排長說道:
    “古排長,趕緊收拾收拾東西,跟老子去渝城走一趟!”
    說罷,他突然伸手摸進懷中,掏出了一份軍校調令,遞給古之月,接著說道:
    “順道去中央軍校報個到——
    宋部長特意給你留了初級班的席位!”
    古之月接過調令,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
    他緊握著手中的長命鎖,嘲諷地說道:
    “我都這把年紀了,還上個什麽學堂啊?”
    孫總隊長聽後,哈哈大笑起來,用力一揮自己的大氅,
    帶起一股勁風,瞬間將桌上的油燈撲滅。黑暗中,隻聽見他大聲嚷道:
    “學個卵!讓你去不是真讀書,而是去認認那幫少爺羔子的臉——
    下回在戰場上碰見他們,咱們揍起來也能順手些!”
    寧靜的夜晚,營房外突然傳來一陣輕柔而悠揚的歌聲,那是芸娘吟唱的童謠:
    “渝城霧,鎖江渡,鎖得住青天鎖不住墓……”
    歌聲如泣如訴,仿佛訴說著這座城市背後隱藏的無數故事和秘密。
    月光如水灑落在營房前的空地上,阿花靜靜地坐在那裏,手中拿著針線,正在仔細地修補著一條百褶裙。
    她專注的目光隨著銀針的穿梭移動,每一針都顯得那麽細膩而認真。
    這條裙子原本屬於她,但在一次激烈的戰鬥中破損了。
    此刻,她用孫二狗從戰場上繳獲的桂軍旗作為布料,小心翼翼地將其縫補起來。
    當銀針輕輕劃過桂軍旗時,一隻栩栩如生的血蝶漸漸在裙擺上顯現出來。
    它似乎想要掙脫束縛,展翅高飛。
    這隻血蝶仿佛象征著阿花內心深處對自由和美好生活的渴望。
    與此同時,在營房的另一角,古之月默默地將一枚長命鎖緊緊地藏在了內衣裏麵。
    這枚長命鎖承載著她對家人深深的思念和祝福。
    開拔的日子即將到來,前方等待他們的是未知的戰火與危險,
    但這枚小小的長命鎖卻給了他無盡的勇氣和力量。
    孫總隊長邁著沉穩有力的步伐走過來,
    他那雙大頭皮鞋重重地踩在泥土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看著眼前忙碌的士兵們,他感慨地說道:
    “有個念想也好!”
    這句話雖然簡短,卻飽含著對大家的關懷和鼓勵。
    “鎖魂的物件……”
    一旁的蘇北戰士低聲呢喃道,他的聲音混雜著呼嘯而過的江風,聽起來有些模糊不清。
    但大家都明白他話中的含義——
    這些寄托著情感的物品,
    或許能在關鍵時刻成為他們心靈的支柱,給予他們堅持下去的動力。
    第二天清晨,運兵車緩緩駛出獨山埡口。
    車輪滾滾向前,揚起一片塵土。
    就在這時,城外的路口上突然炸開一股青煙——
    原來是桂軍埋下的詭雷被引爆了!
    突如其來的爆炸聲打破了原有的平靜,讓所有人的心都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
    古之月急忙回頭望去,隻見埋葬長命鎖的地方,新土已經被幾隻饑餓的野狗刨開。
    那枚銀鎖片暴露在陽光下,閃爍著令人心悸的血紅色光芒。
    這一刻,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周圍的一切都變得如此安靜。
    孫總隊長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著心中的波瀾。
    然後,他不由自主地哼起了一首熟悉的合肥小調:
    “正月裏來正月正,賒刀人過江問前程……”
    然而,崎嶇不平的道路使得車輛不斷顛簸,他的歌聲也隨之變得斷斷續續、支離破碎。
    最終,那些歌詞如同飄散在渝江上的霧氣一般,漸漸地消失在了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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