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暗夜鳴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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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夜鳴鏑
    “小古,挑利索的家夥。”
    文副參謀長操著一口濃重的湖南口音,在古之月身後喊道,
    “明兒個要盯緊振華洋行的車隊,
    說不準就得跟那些個小鬼子的特務們硬碰硬咯!”
    軍統長沙站的武器庫深藏在地下室裏,
    一股濃烈的黴味和槍油味交織在一起,
    直往人鼻子裏鑽,嗆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古之月強忍著這股難聞的氣味,
    掀開了蓋在武器上的那塊髒兮兮的帆布。
    帆布下,各種來自不同國家的最先進武器琳琅滿目地展現在眼前。
    古之月的目光緩緩掃過這些冷冰冰的殺人利器,
    最終停留在了一排鋥亮的駁殼槍上。
    那一排駁殼槍整齊地排列著,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令人心悸的冷光。
    古之月伸出手指,輕輕地撫摸著其中一支駁殼槍的槍身。<1932”幾個字清晰可見,仿佛在訴說著它的來曆和故事。
    古之月的手指順著那幾個字慢慢摩挲,
    突然間,他的耳邊仿佛響起了一年多前淞滬戰場上的槍炮聲。
    那是一場慘烈的戰鬥,蘇州河的泥漿糊住了他的視線,
    讓他幾乎看不清周圍的情況。
    盧排長半個身子都泡在血泊中,
    他的腹部被敵人的炮彈炸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
    腸子像一條泡發的麻繩一樣,纏在了河邊的蘆葦根上。
    “小古!接住!”
    盧排長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手中的二十響駁殼槍朝古之月扔了過來。
    古之月連忙伸手去接,
    那支駁殼槍的槍管還冒著熱氣,
    仿佛剛剛才從火線上撤下來。
    就在這時,對岸的鬼子們又發射了一枚擲彈筒,
    炮彈在蘇州河中爆炸,掀起了一股腥臭的水浪,濺了古之月一身。
    "多殺……多殺……"
    排長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著,那獨特的蘇北口音被鮮血和碎肉所掩蓋,讓人聽不真切。
    隨著一聲巨響,一發山炮彈如惡魔般襲來,
    瞬間將排長炸成了漫天的血雨,
    仿佛整個世界都被染成了猩紅的顏色。
    古之月瞪大了眼睛,滿臉驚恐地看著這一幕。
    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著,手中緊握著的槍也差點掉落。
    就在這時,他像突然回過神來一樣,
    迅速抱著槍滾進了旁邊的彈坑。
    彈坑內彌漫著一股刺鼻的硝煙味和血腥氣,
    古之月的掌心黏糊糊的,他不知道那到底是爛泥還是碎肉。
    月光透過硝煙,灑在他身上,
    呈現出一種鐵灰色的色調,顯得格外冷酷。
    古之月的目光落在手中的二十響上,
    準星上的"滬"字刻痕在月光的映照下,
    猶如一道淌血的傷疤,刺痛著他的眼睛。
    他的蘇北口音有些發顫:
    "長官,我要這支二十響。"
    他緊緊地握住槍柄,仿佛能感受到盧排長的體溫還殘留在上麵。
    古之月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盧排長倒在戰壕裏的場景,腸子流了一地,
    可他的手卻還死死地抓著槍,往古之月的手裏塞:
    "小古,替咱多殺幾個鬼子……"
    與此同時,在彈藥庫的另一頭,
    徐天亮正嘩啦嘩啦地拉動著波波沙衝鋒槍的槍栓,
    他的金陵話帶著一絲痞氣:
    "這鐵疙瘩可真過癮啊,一梭子下去能掃倒一片小鬼子!
    站長,給咱配倆彈鼓唄?"
    站長站在一旁,臉上賠著笑,連連點頭道:
    "兩位盡管挑,子彈管夠!"
    他那胖胖的臉上,在煤油燈的映照下泛著一層油光。
    “少廢話!”
    文副參謀長麵沉似水,手中的扇骨猛地敲擊在彈藥箱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把庫裏的德製毛瑟步槍也給小古這個神射手帶上,那玩意兒射程遠,關鍵時刻能救命!”
    時間匆匆流逝,轉眼便到了三天後的子夜時分。
    夜色如墨,萬籟俱寂,
    隻有六輛道奇卡車在夜色中緩緩前行,
    車輪無情地碾壓過南門口的彈坑,
    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每輛卡車的帆布篷下,都若隱若現地露出“振華商行”的漆牌。
    文隊長蹲在茶樓二層,嘴裏不停地咀嚼著檳榔,眼睛卻始終沒有離開過手中的望遠鏡。
    透過望遠鏡的鏡頭,他看到了林參謀那油亮的分頭在月光下一閃而過。
    “跟上!”
    文隊長的湖南腔在寂靜的夜空中驟然響起,
    聲音雖然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話音未落,二十個身著灰布短打的身影如鬼魅一般,迅速地融入了人流之中。
    徐天亮小心翼翼地將波波沙衝鋒槍裹在蘆席裏,
    遠遠看去,活脫脫就是一個逃難的漆匠學徒。
    而古之月則壓了壓頭上的鬥笠,
    那把二十響駁殼槍緊貼著他的肋骨,
    冰冷的觸感讓他不禁想起了蘇州河畔的蘆葦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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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隊在撈刀河哨卡前緩緩減速,
    軍統行動隊的兩輛吉普車則遠遠地吊在後麵,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古之月緊緊地抱著毛瑟步槍,蜷縮在卡車的後排,
    那把沉甸甸的二十響駁殼槍則像一座山一樣壓在他的大腿上,
    讓他感到有些喘不過氣來。
    車過五裏牌,
    突然,前方道路上亮起了三盞馬燈,
    將周圍照得通亮。
    七八個扛著中正式步槍的大兵如鬼魅一般出現在路中央,
    攔住了車輛的去路。
    “停車!”
    為首的軍官手持手電筒,一邊晃著一邊大聲喊道,
    “城防團例行檢查!”
    行動隊的李隊長見狀,趕忙將頭探出車窗,語氣焦急地解釋道:
    “兄弟,我們有緊急任務,實在耽擱不得啊……”
    然而,那軍官根本不聽他的解釋,
    上前一步,借著手電光,
    看清了李隊長的軍統臂章後,冷笑一聲道:
    “軍統了不起啊?
    張營長有令,今兒個所有出城的車輛都得開箱檢查!”
    古之月坐在車內,透過車窗的縫隙向外望去。
    借著月光,他看到那軍官肩章上的三顆星正閃著冷光,心中不禁一緊。
    他碰了碰身旁的徐天亮,壓低聲音說道:
    “是城防團三營的張麻子,
    上個月剛在薛長官那兒領過勳章呢。”
    李隊長無奈,隻得跳下車來,
    從懷中掏出軍統的特別通行證,遞給那軍官,說道:
    “兄弟,我們追的可是走私軍火的要犯啊,時間緊迫,還請行個方便……”
    “狗屁要犯!”
    張營長怒不可遏地吼道,他猛地伸手,
    一把將通行證從對方手中奪了過來,
    “老子隻認薛長官的手令!弟兄們,給我搜車!”
    隨著他的一聲令下,那些大兵們如同訓練有素的機器一般,
    嘩啦一聲整齊地端起了手中的槍,黑洞洞的槍口齊刷刷地對準了行動隊。
    李隊長見狀,心中暗叫不好,
    他的手不自覺地按在了腰間的左輪手槍上,
    額角的汗珠子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順著臉頰滾落進衣領裏。
    古之月則是悄悄地將毛瑟步槍的槍栓推上,發出輕微的“哢嗒”聲。
    徐天亮的波波沙也已經頂上了火,隻要稍有風吹草動,他便會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卡車引擎的轟鳴聲。
    古之月心中一緊,連忙探出身子張望,
    隻見振華洋行的車隊尾燈在夜色中越來越小,仿佛隨時都會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心急如焚,猛地一把拉開了車門,對著李隊長喊道:
    “李隊長,再拖下去我們就要跟丟了!”
    然而,他的話音未落,
    張營長的槍口便如同閃電一般轉向了他,
    黑洞洞的槍口距離他的腦袋隻有幾厘米的距離。
    “都別動!”
    張營長的聲音冷酷而決絕,
    “擅闖關卡者,格殺勿論!”
    李隊長突然笑出聲來,他的笑聲中充滿了嘲諷和挑釁。
    他操著一口浙江話,慢悠悠地說道:
    “張營長,您這檢查的由頭倒是新鮮得很呐。
    上個月您小舅子往城外販煙土的時候,
    怎麽沒見您這麽上心呢?”
    張營長的臉色瞬間漲得通紅,
    他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李隊長的鼻子罵道:
    “你……你血口噴人!”
    “是不是噴人,咱找薛長官評理去?”
    這一句帶著濃濃湖南口音的話,
    仿佛是從黑暗中突然冒出來的一般,讓在場的眾人都嚇了一跳。
    眾人紛紛回頭看去,隻見一個身影正拄著一根文明杖,慢悠悠地從黑暗中走出來。
    等他走近了一些,人們才看清楚,來人正是文副參謀長。
    他的身後,還緊跟著兩名荷槍實彈的衛兵,看起來威風凜凜。
    “文……文參座!”
    張營長一見到文副參謀長,立刻緊張起來,
    他手中的槍口也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
    “您怎麽……”
    “老子倒要問問你,”
    文副參謀長打斷了張營長的話,
    他用文明杖用力地敲了敲張營長的鋼盔,
    發出“當當”的聲響,
    “是誰給你的膽子,敢攔軍統的差事?”
    張營長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他的喉結上下滾動著,
    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又被文副參謀長的氣勢給壓了下去。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結結巴巴地說道:
    “卑職……卑職也是奉了上峰命令,加強城防……”
    “放你娘的屁!”
    文副參謀長突然發飆,他瞪大了眼睛,滿臉怒容,
    “薛長官剛給老子來過電話,壓根沒這檔子事!
    你小子是不是拿了振華洋行的好處?”
    張營長一聽,頓時嚇得渾身一抖,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道:
    “文參座明鑒啊!
    卑職……卑職隻是收了周賬房兩條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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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條煙就敢壞老子的大事?"
    文副參謀長抬腳踹在他胸口,
    "給老子滾到軍法處領罰!
    耽誤了追逃犯,老子扒了你的皮!"
    張營長像隻受驚的兔子一樣,
    連滾帶爬地帶著他的手下們倉皇逃竄,
    而行動隊的吉普車則像一頭凶猛的野獸,咆哮著衝過了關卡。
    然而,當他們到達關卡的另一側時,
    卻發現振華洋行的車隊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月光下,隻有一條空蕩蕩的官道,
    宛如一條銀色的長蛇,蜿蜒著伸向遠處的群山。
    “他娘的!”
    李隊長憤怒地砸著方向盤,破口大罵,
    “這老小子擺明了就是在拖延時間!”
    古之月靜靜地坐在副駕駛座上,
    一言不發地望著車窗外漆黑的山野。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駁殼槍的槍柄,
    仿佛在感受著那冰冷的金屬質感。
    盧排長臨終前的麵容突然浮現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張充滿痛苦和不甘的臉。
    古之月的心頭猛地一緊,
    他突然推開車門,對身後的徐天亮喊道:
    “徐天亮,跟我下車。”
    “幹啥?”
    徐天亮抱著他的波波沙,有些疑惑地跳下車來。
    “抄近道追。”
    古之月指著右側的一條小路,
    “車隊載重多,走不了山路,
    我們從這裏追上去,或許還能趕上他們。”
    說完,古之月毫不猶豫地鑽進了小路,徐天亮見狀,也趕緊跟了上去。
    兩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隻留下李隊長的喊聲在山風中回蕩,然後被吞噬得無影無蹤。
    月明星稀,鬆濤陣陣,古之月在荊棘叢中艱難地穿行著。
    他的衣服被劃破,皮膚也被劃出了一道道血痕,
    但他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疼痛。
    他的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
    那就是一定要追上振華洋行的車隊,不能讓盧排長白白犧牲。
    “小古,活著回去!”
    盧排長的嘶吼聲仿佛又在他的耳畔響起,
    這聲音如同一股強大的力量,支撐著他繼續前行。
    與此同時,振華洋行的車隊正在三十裏外的野人坡卸貨。
    周賬房擦著汗指揮手下搬運木箱,暗處突然傳來日語低語。
    他轉身望去,幾個穿著便衣的男人從陰影裏走出,
    為首的正是日軍11軍特高課的課長山田次郎。
    "辛苦了,周桑。"
    山田的中國話帶著生硬的腔調,
    "這些物資,皇軍會加倍付錢。"
    周賬房點頭哈腰:
    "隻要價錢合適,長沙城裏的糧食、醫藥、炸藥...要多少有多少。"
    山田掏出打火機點燃香煙,火光映出他臉上的刀疤:
    "很好。等皇軍攻下長沙,少不了你的好處。"
    此刻,軍統長沙站的電訊室裏,報務員正在破譯一份截獲的密電。
    當"倭寇11軍特高課"的字樣出現在譯電紙上時,
    文副參謀長的扇骨啪地折斷在掌心。
    他盯著窗外沉沉夜色,湖南話裏裹著冰碴子:
    "通知薛長官,老子要端了這幫吃裏扒外的雜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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