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整編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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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編衝突
    暴雨,像是天上有人豁開了口子,不要命地往下倒,砸在臨時搭起來的油布棚子上,劈啪亂響,匯成渾濁的小溪,在泥地裏肆意橫流。
    偵察連這群剛從鬼門關打了個滾回來的老兵油子,剛緩過一口氣,正擠在這臨時的窩裏喘氣,孫副軍長的命令就跟著這雨水一塊兒潑了下來。
    油布棚裏煙氣繚繞,汗味、濕衣服的黴味、劣質煙葉的嗆味,還有一股子若有若無的硝煙沒散盡的鐵鏽味,混在一起,悶得人腦殼發昏。
    命令的核心就兩條:
    警衛連那個金貴的一排,給塞進偵察連,頂了原來一排的缺;
    原先的一排長徐天亮,屁股挪挪窩,升副連長了。
    消息像塊燒紅的烙鐵,丟進了這鍋渾水裏。
    “乖乖隆地咚!”
    副連長徐天亮剛聽完傳令兵的話,還沒來得及把嘴角咧到耳朵根,就被呼啦一下圍上來的老兵們淹沒了。
    趙大虎那蒲扇似的大手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力道大得差點把他拍進泥地裏,
    “徐頭兒!
    徐副連!
    升官發財啦!請客請客!
    回金陵衛崗街,鴨子要斬兩隻!
    鹽水鴨、烤鴨,一隻都不能少!”
    “就是就是!”
    趙二虎在旁邊幫腔,嗓門震得棚頂的雨滴都在抖,
    “副連座,這頓酒跑不脫!
    弟兄們肚子裏油水早刮幹淨了,就等著您老開倉放糧呢!”
    他故意舔了舔嘴唇,眼睛賊亮。
    就連平時悶葫蘆一樣的孫二狗也擠了過來,嘿嘿笑著,露出被煙熏得有點發黃的牙:
    “副連,恭喜恭喜!
    高低得整兩盅,驅驅這鬼地方的濕氣!”
    徐天亮被晃得暈頭轉向,金陵官話帶著點得意洋洋的調調:
    “好說好說!
    等仗打完,回金陵,秦淮河邊上,老子請客!
    管夠!”
    他努力想擺出點副連長的譜兒,可那笑容壓都壓不住,像偷著了油的老鼠。
    這股子鬧騰勁兒,在警衛連一排長陳天方帶著他那隊人,踩著半尺深的黃泥湯子,濕淋淋、整整齊齊地站到油布棚門口時,“唰”地一下,全凍住了。
    棚子裏那股子哄鬧的熱乎氣,瞬間被門外卷進來的冷風和雨水澆了個透心涼。
    幾十雙眼睛,刀子似的刮在陳天方和他身後那十幾個兵身上。
    這些警衛連的兵,軍裝確實比偵察連這些泥裏滾、火裏爬的兵幹淨利索不少,臉上雖然也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
    但那股子精氣神兒,帶著點長期在大人物身邊當差的板正和距離感,跟偵察連這群胡子拉碴、眼神裏透著野性和疲憊的老兵痞子,格格不入。
    空氣凝滯得能擰出水來。
    趙二虎抱著胳膊,斜倚在支撐棚子的竹竿上,嘴角撇到了耳朵根,那眼神活像在集市上挑揀牲口,上上下下把陳天方刮了好幾遍。
    他故意拖長了調子,聲音不大,卻像根針,紮進每個人的耳朵眼兒裏:
    “謔!陳排長?
    排長好啊!
    孫副軍座眼前的大紅人兒,咋舍得屈尊降貴,跑咱們這吃槍子兒的前頭來啦?”
    他鼻子裏哼出一股白氣,
    “兄弟我好奇打聽打聽,您老在軍部,聽見過鬼子三八大蓋放屁是個啥動靜沒?
    是‘叭勾’呢,還是‘啪’啊?”
    棚子裏響起幾聲壓抑的、帶著明顯嘲弄的嗤笑。
    陳天方個子不算特別高大,但站得極穩,像根釘在地上的木樁。
    他穿著同樣濕透的軍裝,臉色平靜,甚至有些木然,陝西口音低沉而短促,沒什麽起伏:
    “九九式,‘叭勾’。”
    趙二虎愣了一下,沒料到他真答了,還答得這麽幹脆。
    他眼珠子一轉,往前湊了半步,那股子挑釁的勁兒更足了,唾沫星子幾乎噴到陳天方臉上:
    “那‘咯咯公公’呢?
    跟老母雞抱窩似的,啥玩意兒叫喚?”
    “九二式重機槍。”
    陳天方的聲音依舊平穩,眼皮都沒多抬一下。
    “喲嗬!門兒清啊!”
    趙二虎怪叫一聲,臉上誇張地堆起佩服,可那眼神裏的輕視更濃了,
    “那敢情好!
    再請教請教陳排長,鬼子那小口徑炮彈,從腦殼頂上飛過去,是個啥聲兒?
    是不是‘咻——’?”
    他故意拖長了“咻”音,模仿著炮彈破空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戲謔。
    陳天方終於抬起眼皮,那眼神像兩口深井,平靜無波地看了趙二虎一眼,然後,非常清晰地吐出兩個字:
    “是‘咻——’。”
    他頓了頓,在趙二虎臉上那點得意還沒完全綻開時,緊跟著又補了一句,聲音不大,卻像塊石頭砸在泥水裏,沉悶而有力:
    “——然後,‘嘭’。”
    最後那個“嘭”字,他發音短促、幹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終結感。
    棚子裏瞬間安靜得隻剩下外麵嘩嘩的雨聲。
    老兵們臉上的嬉笑和嘲弄僵住了。趙二虎張著嘴,後麵準備好的挖苦話全卡在了嗓子眼兒裏。
    這小子……不光是知道名字,連這催命符一樣的聲音都記得門兒清?
    這可不是光在軍部大門口站崗能聽來的!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邪火猛地竄上趙二虎的腦門。
    被個“關係戶”堵了嘴,這麵子可丟大發了!他臉漲得通紅,猛地一拍大腿:
    “光耍嘴皮子頂個卵用!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
    陳排長,敢不敢下場跟咱趙大虎過過手?
    讓弟兄們開開眼,看看軍座身邊練的是啥功夫!”
    他扭頭就朝人堆裏吼:
    “大虎!哥!出來!
    跟咱新來的陳排長練練!”
    趙大虎那鐵塔般的身影應聲從人堆裏擠了出來,捏著砂鍋大的拳頭,關節哢吧作響,銅鈴大眼瞪著陳天方,悶雷似的東北腔嗡嗡的:
    “中!陳排長,咱比劃比劃?
    點到為止!”
    他往前一站,那股子戰場上淬煉出來的彪悍氣息就壓了過來,棚子裏的空間都顯得逼仄了。
    氣氛陡然繃緊,像拉滿的弓弦。
    警衛連那幾個兵臉色微變,下意識地看向他們的排長。
    偵察連的老兵們則屏住了呼吸,眼神在趙大虎和陳天方之間來回掃視,等著看好戲。
    是騾子是馬,這一拳下去就見真章了!
    就在這劍拔弩張、火星子四濺的當口,一聲炸雷般的蘇北腔,帶著不容置疑的鐵硬,猛地劈開了棚子裏凝固的空氣:
    “格曾搞什麽)!”
    連長古之月像頭被激怒的豹子,一步從角落裏跨了出來。他個頭不算魁梧,但那股子從死人堆裏滾出來的煞氣,隨著他陰沉如水的臉色猛地鋪開,瞬間壓住了所有的躁動。
    他那雙眼睛,像淬了火的刀子,先狠狠剜了趙二虎一眼,又掃過躍躍欲試的趙大虎,最後釘子一樣釘在神色依舊平靜的陳天方臉上。
    “當這裏是戲台子?!
    還是你們家炕頭?!”
    古之月的聲音不高,卻像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口上,
    “集合!都給老子滾出來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