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伏敵
    遠處，八莫城方向。
    天剛蒙蒙亮，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轟鳴聲就再次撕破了清晨的寧靜。
        <、75炮彈劃破長空，帶著死神的尖嘯砸向城區的每一個角落。
    爆炸聲連綿不絕，沉悶如滾雷，熾烈的火光即使在白天也清晰可見，濃黑的煙柱翻滾著升騰，仿佛要將天空都染黑。
    空氣中似乎隨時飄來若有若無的硝煙味和震動感，提醒著人們那裏正進行著一場慘烈的決戰。
    然而，在這片熱帶雨林的邊緣，距離主戰場數公裏之外的一處隱蔽窪地裏，卻是另一番景象。
    偵察連的官兵們披著偽裝網，蹲在挖好的散兵坑裏，或靠著潮濕的樹幹，一個個像霜打的茄子——蔫兒了。
    這裏是咱們連長據理力爭，甚至立下軍令狀，才從孫副軍座那裏求來的預設伏擊陣地。
    按照古之月的判斷，這就是山田次郎那條老狐狸最可能選擇的逃生路線。
    可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三天了！
    八莫城裏的槍炮聲一天比一天激烈，一天比一天靠近核心區域，眼看就要把鬼子師團部給包圓了。
    可偵察連這邊，除了蚊子咬、螞蝗叮、露水淋，連個鬼子的毛都沒見著！
    隻能聽著遠處震天動地的動靜，聞著隨風飄來的淡淡硝煙，幹著急。
    “呸！”
    李石頭吐掉嘴裏嚼沒味了的草根，一臉晦氣，用帶著濃重口音的官話抱怨道，
    “這叫啥事兒嘛！
    眼看咱都快打到山田老鬼子的窩門口了，功勞簿上就差最後一筆了！
    嘿！倒好！
    把咱爺們兒發配到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來喂蚊子！
    看人家112團、113團打得多熱鬧！
    聽說都快把軍旗插上山田的辦公桌了！”
    旁邊的小周立刻用標準的川音附和道，娃娃臉上滿是委屈和不忿：
    “就是撒！
    拚死拚活打了半個月，血流了楞個多，死了楞個多弟兄！
    眼看桃子要熟了，摘果子的卻成別人老！
    憑啥子嘛！
    真他娘的憋屈得很！”
    李石頭越說越來氣，眼珠子一轉，壓低聲音對小周說：
    “誒，我說小周，要不……咱倆偷偷溜回去？
    就說……就說拉肚子，掉隊了？
    現在回去，沒準還能趕上攻打指揮部的尾巴，撈點仗打打！
    總比在這兒幹耗著強！
    在這呆著，渾身都快長毛了，比坐牢還難受！”
    小周明顯有些意動，但膽子沒那麽大，猶豫道：
    “這……不好吧？
    讓連長知道嘮，非得扒了咱倆的皮……”
    “怕個球！老子……”
    李石頭還在攛掇。
    “老子看你們倆是皮癢癢了！
    想挨軍棍是吧？！”
    一個帶著金陵口音、戲謔中透著嚴厲的聲音突然從他們身後的灌木叢裏響起。
    兩人嚇了一哆嗦，猛地回頭，隻見副連長徐天亮不知道什麽時候摸了過來，代替受傷的一排長陳天方巡視陣地的他，正黑著臉瞪著他們。
    徐天亮臉上塗著油彩，但那雙眼睛卻亮得嚇人。
    “副……副連長……”
    李石頭和小周頓時像被掐住脖子的雞，訕訕地說不出話。
    徐天亮走過去，一人給了一個腦瓜崩，罵道：
    “瞧你們那點出息！
    眼皮子淺的東西！
    就知道盯著眼前一畝三分地！
    山田次郎那老鬼子是屬耗子的你們忘了？
    從印度打到緬北，他跑路的次數比他打勝仗的次數都多！
    雷多、加邁、孟拱，哪一回不是眼看要完蛋，他就腳底抹油先溜了？
    等你們吭哧吭哧打破他的指揮部，他早他娘的順著不知道哪個耗子洞鑽沒影了！”
    他叉著腰，指著八莫城方向：
    “112團、113團？
    是，他們現在打得熱鬧，攻得猛！
    功勞不小！
    可你們看著吧，他們就算把山田的指揮部炸成粉末，也甭想抓到山田次郎一根毛！
    這頭功——斬將奪旗、活捉敵酋的大功，還得是咱們偵察連的！
    咱們在這兒，才是真正掐住了那老小子的七寸！懂不懂？”
    李石頭和小周被罵得不敢抬頭，但心裏那點不甘和焦躁，似乎被徐天亮這番話說散了不少。
    就在這時，通訊兵小吳貓著腰，急匆匆地從連部方向跑過來，氣喘籲籲地找到徐天亮：
    “報告副連長！
    連長命令！
    讓您立刻帶人，加強向南、向東南方向道路和雨林的搜索警戒！
    八莫城……八莫城已經被112團和113團聯合攻克了！”
    “啥？”
    李石頭和小周同時驚呼，臉上寫滿了失落——到底還是讓別人搶先了！
    小吳喘了口氣，接著說：
    “但是！
    沒有發現山田次郎！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師部判斷，這老鬼子極有可能又提前溜了！
    很可能就是朝著我們這個方向來的！
    連長命令，擴大搜索範圍，絕不能讓他跑了！”
    徐天亮一聽，猛地一拍大腿，臉上瞬間陰轉晴，得意洋洋地看向剛才還怨氣衝天的李石頭和小周：
    “怎麽樣？怎麽樣！老子剛才怎麽說的？
    頭功的機會，這他娘的不就來了嗎？！
    還愣著幹什麽！”
    他立刻對兩人下令：
    “快去！告訴你們班長趙大虎！
    全排立刻以戰鬥小組為單位，呈散兵線，給我往前搜！
    重點檢查小路、河溝、灌木叢！
    就是把這片林子給我翻個底朝天，也要把山田次郎這條老泥鰍給我摳出來！”
    “是！”
    李石頭和小周此刻如同打了雞血，剛才的抱怨一掃而空，興奮地跳起來，貓著腰就向自己的陣地跑去，恨不得立刻就把山田次郎從地縫裏揪出來。
    寂靜的雨林頓時熱鬧起來。偵察連的士兵們三人一組，五人一隊，像梳子一樣仔細梳理著這片陌生的地域。
    熱帶雨林悶熱潮濕，藤蔓纏繞，視野極差，各種奇怪的蟲鳴鳥叫不絕於耳，極大地幹擾了聽覺。
    腐爛樹葉和泥土的氣味混雜著身上汗水的餿味，讓人鼻子發癢。
    每一片異常晃動的樹葉，每一個可疑的反光，都可能引來一陣緊張的瞄準和小心翼翼的抵近偵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