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麒麟沉默地跟著解雨真走到營地。他這才發現，在他陷入回憶的那段時間裏，其他人已經全爬了上來，清理出了一塊空地，搭好了簡易的帳篷和睡袋。
    解雨真遞給他一杯溫熱的牛奶——他特意在背包裏塞了幾小包奶粉，能快速補充熱量。在這種地方，熱飲比幹糧更容易讓人恢複體力。張麒麟接過杯子，溫熱順著指尖蔓延，但他卻感覺不到暖意。
    他的思緒仍被那段記憶拉扯著。那個女人，確實是“夜婦”——這個部落裏，偶爾會誕生一些天生四肢反折的女孩。她們被視為“閻王”的祭品，被精心養大，直到“閻王”出山的那一天，便會被獻祭給“閻王”。
    而他的母親，白瑪，就是其中之一。
    一滴眼淚無聲地從他眼角滑落。
    沒有人知道白瑪是怎麽從獻祭裏活了下來的。她逃了出來，拖著殘破的身軀，來到了丹吉修行場，在漫天大雪中苦苦哀求德仁喇嘛，求他用藏海花為她續命，把她封存起來。
    她不是為了自己活著。
    她隻是想等她的孩子，她不想讓她的孩子找到她的時候，隻是一具屍骨。 她想讓他感受到哪怕一點點，感受到世界上還是有人在愛他。
    她不想讓他永遠是一塊沒有感情的石頭，她想讓他知道疼痛，知道悲傷，知道這世上還有一種東西，叫做“牽掛”。
    她了解張家的訓練，她也了解他的孩子，他肯定會回來，會追尋他的過去。
    她隻求一個機會，一個能讓他見一麵的機會。
    她在修行場外跪了一天一夜，德仁喇嘛最終心軟了，給她服用了藏海花，吊著最後一口氣，封存在冰縫裏。
    十年後，張麒麟因藏海花的任務來到了墨桑，在藏海花的花田裏，想起了他在繼任族長時看到的畫麵，裏麵有一個女人，抱著一個嬰兒，遠處有人在叫她——白瑪。
    他回到了丹吉修行場。向德仁詢問白瑪的事情。
    上師卻指著一塊巨石對他說：
    “但現在的你是一塊石頭，見了她也和沒見一樣，因為你心裏什麽都沒有。”
    “把它刻成你心裏的樣子。什麽時候刻成了，什麽時候你就能見到她，讓她感知到你的存在。”
    上師看著那塊石頭，“你不該是塊石頭，你要學會想，學會想念。生是你母親的第一份禮物，而這是她最後一次送給你的禮物，那顆被遮蔽的心。”
    於是，除了睡覺，張麒麟日複一日地雕刻著那塊石頭。他不知道自己在刻什麽，隻是機械地、一遍遍地鑿著，直到石像逐漸成形——
    ——竟是他自己的模樣。
    不知是巧合，還是冥冥之中的指引，雕像的臉頰突然剝落了一塊石片。
    就在那一瞬間，一滴眼淚從他眼中滾落。
    他感受到了。
    痛。他被人拽進了這漫漫紅塵，他的心被人打開了一個缺口。
    上師兌現了承諾。他們把白瑪從冰縫中取了出來。
    帶他去了一個房間，白瑪就躺在那裏——她已經看不見、聽不見、不能說話、動不了，靠藏海花的藥效，維持著最後的生機。 等藏海花的藥效退去，她也會死去。
    張麒麟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三天三夜。
    十年的等待，隻換來三天。
    然後，她走了。
    他有了心，成了人。白瑪的心願達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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