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漿的熱氣裹著焦土味漫上來時，賴瑤的指尖還在發顫。
    她明明看見卜凡的身影浮在碎碑上，啃著那塊虛幻的紅薯，連嘴角沾的"紅薯渣"都和從前在凡人鎮子上蹲牆根啃烤薯時一模一樣——可當她踉蹌著撲過去，掌心觸到的隻有一縷微光，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
    "你不是消了？"她的指甲掐進掌心，雷符在指縫裏劈啪亂跳，"是魂？
    是影？
    還是我們想你想到瘋了？"尾音打著顫，連自己都聽不清最後幾個字。
    紫菱的星鑰殘片突然在掌心發燙。
    她垂眸盯著那點幽藍的光，喉結動了動"不是魂體。"風掀起她額前的碎發，露出眼底的怔忡，"是"被千萬人記住"時，反向凝結的"意念錨點"。"她抬頭望向那道虛影，星鑰的光映得她睫毛忽閃，"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個傳說。"
    虛影歪了歪頭，嘴角的笑紋和從前替老廚子掀酒樓桌子時如出一轍"我說過我不當神，可沒說我不賴著不走。"他虛虛抬手指向北域方向，虛幻的道袍被風卷起，空著的右袖晃得人心慌，"你們聽見沒？
    那邊有人剛喊了句"老子不認"，震得我這碑都抖三抖。"
    賴雪的竹笛還躺在腳邊，笛身的血珠被淚水泡得發暗。
    她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嚐到鐵鏽味，才啞著嗓子開口"你以精血刻名、以執念為引，強行將"逆命"二字種進眾生心念"她的手指攥著道袍下擺，指節泛白，"代價是徹底斷絕輪回之路。
    你回不來。"
    "回不回得來不重要。"虛影啃了口紅薯，虛幻的薯香竟真的漫開，"重要的是——他們還得繼續退票。"
    話音未落，南荒地脈深處傳來悶雷似的嗡鳴。
    賴瑤的雷符突然全部熄滅，紫菱的星鑰"叮"地墜地，連碎碑上的光都晃了晃。
    賴雪猛地抬頭，看見遠處熔爐方向騰起灰霧——那口本該徹底碎裂的命終鍾，竟裹著黑紅色的氣，從熔漿裏浮了出來！
    "是規則反噬！"紫菱撲過去撿起星鑰，指尖在符紋上飛掠，"它要把"逆命意誌"判定為非法存在，清洗所有相關記憶！"
    賴瑤的瞳孔驟縮。
    她看見山腳下刻著"逆"字的石碑正在自燃，采藥人兜裏寫著"命不由天"的符紙冒出青煙，連她方才別在發間的雷紋簪子，都開始滲出焦糊味。
    她咬牙甩出最後三枚混亂雷符，紫電裹著雷光劈向碎碑四周——可灰風一卷，符火瞬間熄滅，連火星都沒剩。
    "它連"記憶"都要燒？！"賴瑤吼得嗓子發疼，撲過去用身體護住碎碑，卻被灰風掀得踉蹌，額角撞在焦土上，滲出血珠。
    虛影突然晃了晃，像是被無形的手撕扯。
    可下一刻，他竟笑出了聲。
    虛幻的道袍裏，他摸出半頁焦黑的賬本殘頁——正是三年前在凡人縣城，他為救被惡霸逼債的老裁縫，親手點燃的那頁。
    "你們記得，我就在；他們燒一頁，我就從火裏爬出來一次。"他將殘頁往碑心一拍，火光炸起的刹那，賴雪看見數百張臉在火光裏浮現老廚子舉著鍋鏟喊"卜兄弟"，退票處的售票員紅著眼眶遞回銀錢，被救的孩童舉著糖葫蘆追在他身後
    "斷鏈殘片，共鳴！"虛影的聲音突然清晰，像是直接撞進三人心裏。
    賴瑤感覺心口發燙，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見他時，他蹲在野地裏啃冷饅頭，抬頭衝她笑"姑娘，要搭順風車不？
    我這破劍能載倆人。"紫菱的星鑰突然爆發出刺目藍光，她看見自己在星軌迷陣裏迷路時，他舉著火折子蹲在她麵前"別哭啊，我給你唱首凡人的山歌？"賴雪的竹笛自動浮起，笛身的血珠突然流轉，那是她中了毒蠱時，他割開手腕喂她血，還咧嘴笑"我這血甜，比蜜水強。"
    灰風退了。
    碎碑的光比之前更亮，虛影雖淡，卻像生了根似的釘在碑上。
    他望著三人，虛幻的手虛虛摸了摸賴瑤的發頂，又替賴雪擦了擦眼淚，最後衝紫菱比了個鬼臉"我不在的時候，你們就是"逆命"的嘴。"
    話音未落，北域方向傳來清越劍鳴。
    賴雪猛地轉頭——某座山巔上，穿青衫的少年正揮劍怒喝"我命由我不由天！"聲浪撞破雲層的刹那，碎碑上的虛影竟微微一亮，連那虛幻的紅薯都多了絲真實的暖黃。
    南荒深處卻傳來異響。
    那口命終鍾的殘骸突然震顫，原本混沌的黑紅氣裏，浮出一絲極細的聲波——像是被什麽東西生硬模仿著，從鍾體內滲了出來。
    "老子不認"
    鍾鳴戛然而止。
    整片廢墟陷入死寂，唯有山風卷著熔漿的熱氣，送來一句幾乎聽不清的輕語"這次，輪到我來學人了。"
    賴瑤擦了擦額角的血，忽然抓住賴雪的手。
    她望著碎碑上啃紅薯的虛影，嘴角慢慢翹起來"聽見沒？
    北域那小子喊得夠響。"
    紫菱撿起星鑰，指尖拂過上麵新浮現的星軌——那是北域某個小鎮的位置。
    她抬頭時，眼底閃著微光"明兒該去北域看看了。"
    碎碑上的虛影啃完最後一口紅薯，衝三人擠了擠眼睛。
    他的身影開始變淡，卻在徹底消散前，對著北方努了努嘴。
    當夜，北域某個靠河的小鎮裏，打更的老張頭蹲在橋頭打盹。
    忽然，他聽見鍾聲——清清脆脆，像是廟裏的晨鍾。
    可這鎮子方圓十裏沒廟，更沒人敲鍾。
    老張頭揉了揉耳朵，嘀咕著"邪門"，剛要起身，就見河麵上浮起個模糊的影子，舉著塊紅薯，正衝他咧嘴笑。
    "明兒"影子的聲音混在鍾聲裏，"該誰退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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