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的清晨，賴瑤的踹門聲比往日更響三分。
    破廟年久失修的木門"哐當"撞在磚牆上，驚得梁上的灰雀撲棱棱亂飛。
    賴瑤手裏攥著張皺巴巴的告示，發梢還沾著晨露，顯然是從城門口一路跑過來的"卜凡！
    你看看這破玩意兒！"她把告示拍在供桌上，震得那碗昨天沒吃完的烤紅薯渣子簌簌往下掉。
    草堆裏翻了個身的卜凡慢悠悠坐起來，嘴上還叼著半根黃瓜。
    他掃了眼告示標題《關於野神卜凡同誌退休後續管理的若幹說明》，突然笑出聲"天名錄這幫老古董，連"同誌"都學會用了？"
    "學你個頭！"賴瑤抄起供桌上的瓦罐就要砸，被賴雪從身後攔住。
    賴雪穿月白衫子，袖口沾著星點墨跡，顯然剛從書齋過來。
    她指尖輕輕撫過告示上"嚴禁民間私祀野神代行神使接管地方秩序"等條目，眼尾微挑"他們急了。"
    "急？"賴瑤氣呼呼甩了甩被賴雪攥住的手腕，"西市土地廟塌了，裏麵供的是他去年掉的後槽牙！
    東巷王嬸說昨晚雷聲響著"退休快樂"！
    現在倒好，他退休了，青禾村被邪祟攪得雞飛狗跳，百姓去敲野神辦事處的門——"她突然提高嗓門，"那破木門上掛著鎖！
    鎖！"
    卜凡咬黃瓜的動作頓了頓。
    他望著賴瑤漲紅的臉，又瞥向賴雪——後者正盯著他袖中露出的半片紅薯皮，眼神微亮。
    "鎖門是為了讓他們學會敲門。"卜凡把黃瓜蒂扔進灶膛，火舌"呼"地竄起來，"從前他們有事找我，現在該找天名錄了。"他拍了拍草堆裏鼓起的包袱，裏麵窸窸窣窣響，"畢竟現在人家是"正經神"，該管。"
    "管？"賴瑤差點跳起來，"我今早路過北橋，看見代行神使拿金尺抽哭啼的小娃娃！
    說什麽"神性幹擾"，連糖葫蘆都不讓賣——"她突然卡住，盯著卜凡從袖中抽出的一疊紅薯皮。
    每張皮子上都密密麻麻寫著小字，青禾村、北橋、西市土地廟全是賴瑤剛才提到的地方。
    "你早知道會這樣。"賴雪輕聲說。
    卜凡把紅薯皮一張張攤開，火光映得他眼底發亮"天名錄要的是"被需要"。
    我退了，他們急著填補真空，就得露出吃相。"他指尖劃過"北橋"那行字，"現在百姓越慌，他們管得越狠，等哪天管得太狠"
    "就該反噬了。"賴雪接話，嘴角揚起極淡的笑。
    賴瑤猛地跺腳"合著你們倆唱雙簧呢！
    我哥被雷劈了沒人報銷藥錢，小黃狗的糖葫蘆補貼找誰要？"她抓起桌上的紅薯渣子就要砸卜凡，卻見後者突然起身，草屑從他肩頭簌簌落下"走，帶你找補貼去。"
    月上柳梢時，城東貧民窟的巷子裏多了個瞎眼算命先生。
    卜凡裹著件洗得發白的灰布衫，左眼蒙著塊黑布，手裏的燒火棍敲得青石板"篤篤"響。
    他胸前掛塊木牌，歪歪扭扭寫著"專算天名錄王八蛋何時完蛋"，惹得路過的孩童們捂著嘴笑。
    "小娃娃，來算一卦？"他蹲下身，衝躲在牆根的紮羊角辮的姑娘招招手。
    那姑娘膝蓋上還沾著泥——正是白天被代行神使罰跪的孩子。
    姑娘縮了縮脖子"神使說說算命的都是野路子。"
    "野路子好啊。"卜凡從懷裏摸出包用油紙裹著的臭豆腐，香氣"轟"地散開，"你命裏有災，災在"裝神"二字。"他把臭豆腐塞給姑娘，"拿這個貼神使臉上，說是天機。"
    姑娘攥著油紙包，眼睛亮得像星子"真真的？"
    "假的我賠你十串糖葫蘆。"卜凡拍著胸脯，黑布下的左眼眨了眨。
    第二日晌午，北橋邊炸開一聲尖叫。
    代行神使的金袍上沾著斑駁的臭豆腐汁，他捏著法訣的手直抖，臉上紅一塊紫一塊——方才那小丫頭舉著油紙包撲過來時，他本想用法術彈開，誰料臭豆腐的酸臭氣竟順著法訣反噬，直往他喉嚨裏鑽。
    "嗝——"神使捂著嘴後退，又連打三個響嗝，金冠都歪到耳朵邊，"成何體統！
    成何體統！"
    圍觀的百姓先是一愣，接著哄笑起來。
    賣糖葫蘆的老漢舉著串山楂晃"神使大人，要不來兩串？
    甜的，不嗝。"
    消息像長了翅膀。
    賴雪在茶棚聽書時，鄰桌的老婦正跟人念叨"我把小凡的畫像貼灶上了，跟灶王爺說，你得聽野神的。"紫菱站在城牆上，望著街角兩個小娃娃蹦跳著唱新童謠"神不來，自有招，臭豆腐破金光罩；你裝聖，我裝傻，笑到你係統崩塌。"
    天名錄主殿的水晶球裏，畫麵不斷閃爍。
    黑袍殘影單膝跪地，指尖顫抖著指向水晶球裏代行神使打嗝的畫麵"啟稟上神遺誌，卜凡雖退，卻以"不作為"為作為民間已成無神之亂局。"
    虛空裏響起冰冷的聲音，像碎冰撞在玉璧上"既他不願為神，那就讓他親眼看著——沒有神的世界，如何淪為煉獄。"
    話音未落，南荒深處的天名錄碑突然迸出七道黑芒。
    黑芒化作雨幕，所過之處靈氣枯竭，正在笑鬧的孩童突然噤聲，賣炭翁的炭簍裏烤紅薯的香氣消散，連賴瑤舉著的酒葫蘆都蔫蔫垂下來——酒葫蘆裏的紅薯汁，不知何時變成了苦水。
    卜凡站在雨幕邊緣。
    他望著那個曾被他塞臭豆腐的姑娘，此刻正瞪著空洞的眼睛，手裏的油紙包掉在地上。
    風卷起雨絲，打濕他的衣襟。
    他緩緩攥緊拳頭，指節發白，喉間滾出一聲低笑，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冷"你們動了不該動的人。"
    雨幕仍在蔓延。
    被淋到的百姓漸漸失去聲音，失去笑容，像被抽走了鮮活的魂。
    而在更遠的地方，七道黑雨的中心，天名錄碑上的刻痕正泛著幽光——那是專門為"無序者"準備的封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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