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姚萇和符登的最後決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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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僵持三月後,苻登的糧草漸漸告罄。氐族騎兵本就不耐久守,見糧草見底,開始私逃。慕容軒看著《太公秘書》裏“久戰必疲,需出奇兵”的字樣,急得直跺腳,卻想不出破局之法——姚萇仿佛看穿了他們的計謀,每次派兵偷襲,都恰好避開伏兵。後來才知,是百燕會裏出了內奸,一個被姚萇以家人要挾的少年,將《太公秘書》的內容偷偷傳給了姚萇。
    最終,苻登隻得下令撤軍。撤退時,苻登望著胡空堡的方向,一口鮮血噴在苻堅的牌位上,染紅了“秦”字:“臣無能……天不佑秦啊!”林婉清站在寒風中,望著緊閉的城門,手中的碎影劍拄在地上,劍身因她的顫抖而輕輕晃動。她明明離勝利那麽近,近到能看見姚萇胡須上的白霜,可那陣突如其來的風沙,像一隻無形的手,硬生生將勝利從她手中奪走。這種感覺,比殺了她還難受。
    慕容軒走到她身邊,默默替她包紮手臂的傷口,指尖的溫度透過布條傳來,卻暖不了她心頭的寒意。“是我沒算到會有風沙。”他低聲說,聲音裏滿是自責。
    林婉清搖搖頭,望著灰蒙蒙的天,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無力——或許,姚萇的命,真的不該絕在此時。
    太元十四年389年),大界之戰爆發。苻登聽聞姚萇在大界囤積糧草,又收到慕容永的密信,說後燕正與北魏交戰,無暇西顧。他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決定親率主力東攻後燕,想誘姚萇分兵,卻不知這正是姚萇與慕容永設下的圈套。林婉清力勸苻登留下精兵守大界,可苻登被前次的失利衝昏了頭,隻留下了少量兵力,還都是些老弱殘兵。他拍著案幾對林婉清說:“林姑娘,你太多慮了!姚萇那賊剛在胡空堡吃了虧,哪敢輕易來犯?我這是聲東擊西,等他反應過來,大界的糧草早就運到前線了!”
    林婉清望著他眼中的狂熱,心裏像壓了塊石頭。她找到慕容軒,憂心忡忡道:“軒兒,我總覺得不對勁。慕容永向來狡詐,他的信怕不是什麽好兆頭。”
    慕容軒正擦拭著裂石弩,聞言動作一頓,眉頭緊鎖:“我也覺得蹊蹺。這樣,我率五千死士留下,你隨陛下出征,若有異動,我立刻派人送信。”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讓她稍安,“婉清,萬事小心,別硬拚。”
    深夜,月涼如水,照得營地一片慘白,連風都帶著股肅殺之氣。姚萇親率五千精銳,借著月色突襲苻登的後方基地大界。玄影的骨笛在暗中吹響,笛聲低沉,像毒蛇吐信,營中的狗明明察覺了異動,卻一聲也叫不出來,仿佛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
    林婉清衝進主營時,正撞見毛皇後被三名羌族死衛按在地上。毛皇後的銀甲已被鮮血染紅,卻仍在掙紮,一口咬斷了一名死衛的手指,疼得那死衛嗷嗷直叫。“放開我!你們這些亂臣賊子!”她嘶吼著,發髻散亂,卻依舊目光如炬。
    林婉清的碎影劍化作一道銀光,第一個死衛的頭顱飛上帳頂,血柱噴了毛皇後滿臉;第二個死衛的手臂被齊肩斬斷,慘叫著撞翻了火盆,火星濺在毛皇後的發間,像點點星火;第三個死衛剛舉起刀,就被她用劍脊砸斷了鼻梁,鼻梁骨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林姑娘!”毛皇後抓住她的衣袖,甲胄上的尖刺劃破了她的手腕,血珠滴在地上,“護著苻尚走!那孩子是前秦的根!”她眼中閃過決絕,“我來斷後!”
    林婉清剛將嚇得瑟瑟發抖的苻尚塞進暗道,帳外忽然傳來慕容軒的嘶吼:“婉清!快走!姚萇的人圍上來了!”她回頭望去,見慕容軒正用身體擋住湧入的敵軍,背上插著兩支箭,卻仍揮舞著長刀砍殺,刀刃都卷了,他卻像不知痛一般。玄影的骨笛聲在夜空裏盤旋,那些羌族士兵像被蠱惑的野獸,明明砍中了要害,卻仍能爬起來撕咬,仿佛有無形的力量在支撐著他們。
    “慕容軒!”她提劍想去接應,卻被毛皇後死死拽住:“別管他!帶著孩子走!這是天意!”毛皇後的聲音帶著血沫,死死攥著她的胳膊,指節深陷進皮肉。話音未落,一支毒箭穿透了毛皇後的胸膛,箭尾的黑羽顫動著,像在嘲笑這世間所有的掙紮。
    林婉清眼睜睜看著那支箭從她心口穿出,看著毛皇後眼中的光一點點熄滅,卻連伸手去扶的力氣都沒有——姚萇的士兵已堵住了帳門,刀光在月色裏織成了網。她咬碎了牙,轉身鑽進暗道,心裏像被剜去了一塊。
    暗道裏又黑又窄,隻能匍匐前行,泥土的腥氣混著苻尚的哭聲灌滿了鼻腔。身後傳來慕容軒的嘶吼,夾雜著兵器碰撞的脆響,還有玄影那令人牙酸的骨笛——他一定是在用法術控製士兵,不然以慕容軒的身手,怎會被圍困?她爬得飛快,膝蓋被碎石磨破,血浸透了褲管也渾然不覺,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出去!殺回去!
    等她從暗道裏爬出來,大界已是一片火海。衝天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將雲朵燒得像一塊塊凝血。百姓的哭喊聲、士兵的慘叫聲、房屋的坍塌聲交織在一起,匯成一曲人間地獄的悲歌。她看見一個老婦人抱著被燒死的孫子,哭得肝腸寸斷;看見一個年輕女子被兩名羌族士兵拖拽,她的丈夫倒在不遠處,眼睛還圓睜著。這就是戰爭,姚萇帶給他們的戰爭。
    慕容軒被苻登的親兵架著,臉色慘白如紙,嘴唇毫無血色,看見她懷裏的苻尚,忽然笑了,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孩子沒事就好。”他掙紮著想抬手替她擦去臉上的煙灰,手臂剛抬起就劇烈顫抖,“婉清,我沒事……”話沒說完,便咳出一口血,染紅了她的衣襟,那血色在火光裏亮得刺眼。
    遠處,姚萇的笑聲順著風飄過來,囂張得像在宣告什麽。他就站在不遠處的土坡上,身披金甲,在火光裏像尊魔神,明明身邊空無一人護衛,卻沒有一支箭能射得到他——有兩支箭明明瞄準了他的後心,卻不知被什麽無形的東西擋了一下,偏了方向,紮進了地裏。林婉清望著那兩支箭,忽然覺得渾身發冷。她明明拚盡全力救下了苻尚,卻還是丟了大界,損了五萬部眾,連毛皇後都……勝利明明離他們那麽近,近到能摸到姚萇的衣袂,卻又被那隻無形的手推開,推得更遠。
    慕容軒昏迷前,死死攥著她的手,指縫裏滲著血:“婉清,別信……天意……”可他的聲音那麽輕,輕得像要被風卷走,連他自己都未必信。
    最痛的是平涼之戰。那是太元十六年391年),苻登不甘心連敗,派使者聯合西秦乞伏乾歸,許以“滅秦後分他關中五郡”,賭上了前秦最後的家底。林婉清勸他謹慎,說乞伏乾歸反複無常,可苻登紅了眼,拍著案幾吼:“不賭一把,難道等著姚萇來殺?!”他望著帳外逃難的百姓,那些人衣衫襤褸,麵黃肌瘦,“我不能讓他們再受姚萇的苦了!”
    林婉清望著苻登鬢邊新增的白發,忽然想起父親說過的話:“亂世裏,人命不如草,天意更難測。”她找到慕容軒,輕聲道:“軒兒,若這次……若這次我們輸了,你就帶著苻尚走吧,別管我了。”
    慕容軒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震驚:“婉清,你說什麽胡話?我怎麽可能丟下你?”他將《太公秘書》翻得卷了邊,劃出了二十處可以設伏的地點,又親手為她的碎影劍淬了毒,那毒藥是他用十味草藥熬了三天三夜製成的,見血封喉。“婉清,這次我們兵分三路,我從左翼突圍,你護住苻登的中軍,無論如何,我們都要活著見。”他替她係緊了護心鏡的帶子,指尖在她鎖骨處停頓了一下,那裏有塊淺淺的疤痕,是去年替他擋暗器時留下的,“等殺了姚萇,我帶你去江南,那裏沒有戰爭,隻有桃花。”
    林婉清點點頭,沒說話。她怕一開口,眼淚就會掉下來。
    平涼的山穀裏結著薄冰,踩上去咯吱作響。苻登的軍隊剛進入穀中,兩側山上就滾下巨石,堵住了前後去路。姚萇的“陰陽符咒掌”在穀中施展,黑氣化煞,白氣凝冰,氐族騎兵紛紛落馬,有的以為被烈火焚燒,竟發瘋似的跳進冰冷的溪水中,瞬間凍成了冰坨;有的以為被毒蛇纏身,拔刀自砍,血濺在冰麵上,像綻開的紅梅。
    林婉清踩著結冰的溪水衝鋒,碎影劍劈開的冰淩濺在臉上,比刀割還疼。她看見苻登的兒子苻崇被姚萇的部將追殺,提劍追上去,劍刃切開那名部將的脖頸時,忽然發現對方鎧甲裏露出的,竟是百燕會的信物——那個她親手繡的“燕”字香囊,針腳還是她最擅長的盤金繡。
    “是你?”她認出是當年長安城救過的孤兒阿武,他曾跪在她麵前發誓,說要一輩子效忠百燕會,報答她的救命之恩。劍鋒頓在半空,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武忽然獰笑,嘴角的血沫子混著唾沫:“林姑娘,姚萇許我榮華富貴,良田千畝!這亂世,忠義值幾個錢?你以為殺得了姚萇嗎?他是天選的主!”他抬手射出毒針,針尾閃著幽藍的光。
    “婉清!小心!”慕容軒猛地撲過來擋在她身前,毒針沒入他的肩胛,瞬間冒出青黑色的煙。他反手一刀砍斷了阿武的脖子,然後軟軟地倒在她懷裏,呼吸急促,“殺了他……我就知道……會有內奸……”
    林婉清抱住他,感覺懷裏的人正在迅速變冷。她抬頭,看見乞伏乾歸的軍隊倒戈相向,他們的旗幟在風中翻轉,露出了背麵的後秦標記。姚萇站在山坡上鼓掌,身邊的玄影收起了骨笛,正對著她冷笑。她忽然覺得手中的劍有千斤重,每殺一個敵人,就離勝利遠一分,這感覺像個魔咒,死死纏著她。
    雪落下來了,不大,卻冷得刺骨。落在慕容軒的臉上,瞬間就化了,像淚。他掙紮著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越來越低:“婉清,別信……什麽天意……是我們……還不夠強……”話未說完,便昏死過去。
    林婉清抱著他跪在雪地裏,看著姚萇的軍隊像潮水般漫過陣地,看著前秦的旗幟一個個倒下,被馬蹄踏成碎片。她忽然想笑,又想哭。三次大戰,三次都離勝利那麽近——近到能看見姚萇頭盔上的紅纓在風中飄動,近到能聞到後秦軍營裏飄來的羊肉膻味,近到能數清玄影骨笛上的孔眼。可每次勝利都像指間的沙,在最關鍵的時刻溜走,被那陣邪風,那支毒箭,那個叛徒,還有那隻看不見的手,輕輕一抹,就沒了。
    姚萇站在山坡上,雪花落在他的金甲上,不化。他望著山穀裏的慘狀,忽然對玄影說:“你看,我說過,天還沒要我死。”玄影諂媚地笑:“陛下是天命所歸,苻登、慕容軒之流,不過是螳臂當車。”
    林婉清聽得清清楚楚。她低頭吻了吻慕容軒凍得發紫的唇,然後慢慢站起來,握緊了碎影劍。劍插在雪地裏,劍柄的震顫仿佛來自大地深處,也來自她胸腔裏那口咽不下的血。她知道,隻要姚萇還活著,這無力感就會一直纏著她,像玄影的毒,深入骨髓。可她不能停,哪怕天意暫時站在姚萇那邊,哪怕每次衝鋒都像飛蛾撲火,她也要殺下去——不為別的,就為慕容軒那句“別信天意”,就為父親臨終前沒說完的“活下去”,就為那些在戰火中受苦的百姓。
    遠處的關中風雪正緊,姚萇的慶功酒大概已斟滿。林婉清望著長安的方向,忽然將碎影劍狠狠插進凍土。劍入三寸,仿佛刺中了那冥冥之中的天意,卻隻換來一聲沉悶的回響,像極了命運的嘲笑。她扶著慕容軒,一步一步往回走,雪地上留下兩行歪歪扭扭的腳印,延伸向未知的遠方。她不知道下一次能不能贏,但她知道,隻要還能走,就必須走下去——哪怕天不佑她,她也要逆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