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參合陂再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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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拄著長劍緩緩邁步,每一步都堅定有力,穩穩地踩在血汙裏,卻穩如磐石“左軍殘部聽令!立刻砍伐穀底鬆柏,製成簡易盾牌,擋住崖頂的滾木!”
“末將在!”一個左臂中箭的左軍將領咬著牙,強忍著傷痛站起,抱拳領命,眼神中透露出堅定與決然。
“慕容軒!”
“侄兒在!”
“你帶親衛營,沿西側崖壁尋找藤蔓密集處,給我鑿石攀援!就算爬,也要在崖頂撕開一道口子!”慕容垂看向西側陡峭的岩壁,那裏常年背陰,藤蔓纏繞,是魏兵防守的薄弱處,他的眼神中充滿了對侄兒的信任與期望。
“遵命!”慕容軒握緊長劍,轉身就要召集人手,腳步堅定而迅速。
“等等!”慕容垂叫住他,從腰間解下一枚青銅虎符,遞到慕容軒手中,虎符在火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光澤,“持此符調動所有弓箭手,壓製崖頂火力!告訴弟兄們,一刻鍾!我隻要一刻鍾的掩護!”
林婉清看著老將軍有條不紊地下令,原本慌亂的心漸漸安定下來。她迅速蹲下身,從藥箱裏取出繃帶和金瘡藥,快速給一個被碎石砸傷腿的士兵包紮“忍著點,將軍已經有辦法了,咱們能出去!”士兵咬著牙點頭,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仿佛老將軍的話給了他無窮的力量。
慕容垂又看向那些被眼前慘烈景象嚇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新兵“怕了?”新兵們瑟縮著不敢說話,眼神中透露出恐懼與迷茫。
“看看你們腳邊的白骨!”慕容垂提高聲音,用劍指向那座白骨山,聲音中帶著悲憤與激昂,“那是去年被坑殺的弟兄!他們的血還沒幹,拓跋珪就在上頭撒尿!你們現在後退,就是讓他們死不瞑目!”
他猛地將長劍指向南口的鐵索“右軍聽令!把所有火藥包集中起來!等軒兒在崖頂得手,就給我炸了那破鏈子!”
“將軍!火藥隻剩三袋了!”
“夠了!”慕容垂眼神銳利如鷹,仿佛能看穿眼前的困境,“炸不斷,也要給我炸得它鬆動!”
穀中再次響起砍伐聲、鑿石聲、弓弦震動聲。左軍舉著鬆木盾牌,硬生生在崖下撐起一片屏障,盡管不斷有滾木砸在盾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木屑飛濺,但他們依舊咬牙堅守;親衛營的士兵腰間係著藤蔓,手腳並用地在岩壁上攀爬,不時有人失足墜落,發出慘叫,但後麵的人沒有絲毫退縮,繼續奮勇向前;弓箭手趴在屍堆後,一箭接一箭射向崖頂,為攀援的弟兄爭取時間,箭鏃劃破空氣,發出尖銳的呼嘯聲。
慕容垂站在穀底中央,看著這一切,胸口因急促呼吸而劇烈起伏。他知道,這場反擊是在賭,但燕軍沒有退路。當西側崖頂傳來親衛營的呐喊時,他猛地揮劍“右軍!點火!”
三袋火藥被投石機拋向南口鐵索,轟然炸響。火光衝天而起,熱浪撲麵而來,雖然沒能完全炸斷鐵索,卻讓鏽跡斑斑的鐵索劇烈晃動,鏈環處迸出火星,仿佛在痛苦地呻吟。
“就是現在!”慕容垂嘶吼著,帶頭衝向鐵索,“跟我衝!”
士兵們像潮水般跟上,踩著同伴的屍體,用刀砍、用斧劈、用身體撞。鐵索在反複衝擊下發出痛苦的呻吟,終於“哢嚓”一聲,斷了一截。
“殺出去——!”
南風突然變急,帶著一股甜膩中夾雜著辛辣的怪味卷進穀中。林婉清正蹲在一個傷兵身邊換藥,那傷兵的腿被箭射穿,她剛用金瘡藥敷好傷口,就聞到了那股氣味,眉頭瞬間擰緊。
“這是什麽味?”傷兵皺著眉,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胸口劇烈起伏,傷口處的血又湧了出來,染紅了她的衣袖。
林婉清心裏“咯噔”一下,暗叫不好,連忙從藥箱裏掏出幾塊濕布,快速遞給周圍的士兵,急切地喊道“快捂住口鼻!是毒煙!裏麵有硫磺和砒霜!”她自己也迅速撕下衣角,蘸了水緊緊捂住嘴,可還是不小心吸入了一絲,隻覺得頭暈目眩,喉嚨裏像被砂紙狠狠磨過,刺痛難忍。
“婉清!退後!”慕容軒聽到動靜,急忙衝過來,將她嚴嚴實實地護在盾牌後麵。此時,他的親衛已有兩個倒下,一個捂著喉嚨,身體劇烈抽搐,臉漲得發紫,眼睛瞪得滾圓,仿佛要從眼眶裏凸出來,嘴裏發出“嗬嗬”的聲音,那是生命在消逝前的掙紮;另一個趴在地上,嘴角淌著黑血,眼睛圓睜著,眼神中滿是驚恐,像是看到了什麽極其可怕的東西,卻再也無法說出一個字。
“是狼毒草!”林婉清立刻認出了毒煙的成分,聲音忍不住發顫,“這幾種東西混在一起,吸入三口就沒救了!”她手忙腳亂地從藥箱裏翻出還魂草,迅速塞進傷兵嘴裏,焦急地說道“快嚼!能緩一時!”
可毒煙擴散得太快,如同無形且致命的藤蔓,迅速纏上每一個呼吸的人。一個年輕的親兵剛砍倒一個魏兵,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突然身子一軟,手裏的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主……主上……”他想說話,卻隻能發出含糊不清的“嗬嗬”聲,喉嚨裏像是被什麽東西死死堵住。他掙紮著想要站起來,雙腿卻不聽使喚,一軟又重重地摔在地上。手指在泥地裏摳出深深的血痕,指甲縫裏塞滿了黑紅色的泥土和腐爛的草葉。不過片刻,他的身體就停止了抽搐,眼睛還圓睜著,仿佛還在看著這殘酷得讓人絕望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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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軍的百夫長是個久經沙場的老兵,臉上刻滿了歲月與戰火留下的刀疤。他看到親衛倒下,立刻大聲呼喊“都用濕布掩口鼻!別吸氣!”可他的聲音剛落,自己就突然覺得頭暈目眩,眼前的景象開始瘋狂旋轉,仿佛整個世界都顛倒了過來。
“百夫長!”一個小兵見狀,急忙想去扶他,卻被他一把用力推開。“別碰我……”老兵的聲音含糊不清,帶著痛苦的喘息。他看到自己的指甲已經變成了青黑色,像是被塗上了一層墨,心中湧起一股深深的恐懼。喉嚨裏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緊緊扼住,想喊“撤退”,卻隻能發出微弱的“嗬嗬”聲。他順著士兵的身體緩緩滑下去,在落地前,他看到自己胸前的護心鏡上,映出了一張扭曲得陌生的臉——那是他自己的臉,卻讓他感到無比害怕。
更可怕的是水草裏的毒藥。有個少年兵,看起來隻有十五六歲,嘴唇幹裂得像是要流血。他從早上到現在都沒喝過水,喉嚨幹得像是要冒煙。看到陂底的水澤,他顧不上百夫長的警告,跌跌撞撞地跑了過去,雙手急切地掬起水就往嘴裏灌。
水剛咽下去,少年兵就覺得肚子像是被無數把刀同時狠狠割著,鑽心的疼痛讓他忍不住慘叫“娘……”他雙手死死捂住肚子,在地上痛苦地翻滾著。他撞在屍體上,撞在石頭上,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因為肚子裏的劇痛已經完全蓋過了一切。他的嘴巴裏不斷吐出黑血,濺在旁邊的草上,草葉立刻就枯萎了,變成了黑褐色,仿佛生命被瞬間抽離。
他的眼睛漸漸失去神采,最後身體蜷縮成一團,像個蝦米。手指深深摳進泥土裏,留下十個血洞,洞裏還殘留著他的指甲。他懷裏的護心符掉了出來,上麵繡著一個“平安”字樣,那是他母親親手繡的,可此刻,這護心符卻再也護不了他的平安。
“叔父!我們該怎麽辦才好?”慕容軒心急如焚,嘶吼著,聲音因為焦急和毒煙的嗆咳而變得異常嘶啞。
他揮舞著長劍,試圖砍斷南口的鐵索,可毒煙像惡魔般不斷襲來,熏得他連連後退,咳嗽不止,後背的舊傷也因劇烈的動作而滲出血來,染紅了衣襟,“再等下去,我們都要死在這裏了!”
慕容垂站在穀中央,看著身邊的士兵一個個倒下,心中如被重錘猛擊,肺腑像被刀割一樣疼。
他看到林婉清跪在地上,焦急地給一個中毒的傷兵喂藥,可那傷兵卻突然抽搐著死去,藥碗摔在地上,碎成幾片。“婉清!別管了!”他想喊,卻發現自己的喉嚨也開始發緊,聲音變得微弱而沙啞。
“將軍!這是最後的還魂草了!”林婉清舉起藥包,淚水模糊了視線,“您快服下!”
慕容垂沒有接藥包,反而目光堅定地看向那些因中毒而癱軟在地的士兵。他們有的蜷縮成一團,身體不受控製地抽搐著;有的瘋狂地互相撕扯衣服,想要緩解身上的奇癢,嘴裏發出痛苦的呻吟,連呻吟都變得有氣無力,仿佛生命的火焰正在一點點熄滅。
“軒兒!”他突然喊道,聲音雖啞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慕容軒連忙湊近,焦急地回應“叔父!”
“讓還能站著的弟兄,用濕布捂住口鼻,組成三道人牆!”慕容垂的目光迅速掃過穀中,冷靜而果斷地命令道,“第一道擋毒煙,第二道護傷兵,第三道……給我守住西側崖壁的缺口!”
“可……可弟兄們都快撐不住了……”慕容軒看著親衛營隻剩不到十人,心中滿是擔憂與絕望,聲音忍不住發顫。
“撐不住也得撐!”慕容垂猛地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幾乎嵌進肉裏,仿佛要將自己的力量和信念傳遞給他,“拓跋珪用毒煙,就是想讓咱們自亂陣腳!一旦人牆潰散,他的重甲步兵就會從北口壓進來,到時候誰也活不了!”
他轉向林婉清,語氣急促卻又充滿信任“婉清,你帶醫兵去東側窪地!那裏地勢稍高,毒煙稀薄,把還有救的傷兵都挪過去!記住,用烈酒給他們擦身,能逼出幾分毒氣是幾分!”
“我這就去!”林婉清擦了把淚,迅速鎮定下來,立刻召集醫兵,帶著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衝向傷兵。
慕容垂又看向一個拄著斷矛,艱難站起來的老兵“老秦,你帶二十個還能動的,去穀底水澤邊挖泥!越多越好,堆在人牆後麵!”
“挖泥?”老兵先是一愣,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對!”慕容垂用力點頭,眼神堅定,“毒煙怕濕土!把泥糊在盾牌上,能多擋一陣!”
老兵恍然大悟,咧嘴露出帶血的牙,大聲回應“將軍英明!”
穀中再次響起行動的聲音。中毒較輕的士兵用濕布蒙臉,肩並肩組成人牆,盡管不時有人因毒煙的侵蝕而倒下,可立刻就有其他人毫不猶豫地補上來,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了堅定與決絕;醫兵們背著傷兵,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東側窪地挪,林婉清的白裙被血汙染成暗紅,卻始終衝在最前麵,為了救這些傷兵,她顧不上自己的安危;老秦帶著人奮力挖起黑泥,用破布包著往人牆後送,泥水滴在地上,冒起細小的白煙——那是與殘留毒煙相觸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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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垂站在人牆後,看著弟兄們用血肉之軀築起防線,心中既悲痛又欣慰。忽然,他對身邊的傳令兵大聲說“去告訴拓跋珪,有種出來跟我單挑!用毒煙算什麽英雄!”
傳令兵猶豫著不敢動,臉上露出畏懼的神色。
“去啊!”慕容垂用力推了他一把,“他不敢來!”
果然,崖頂傳來拓跋珪的怒罵,卻沒見一人下來。
“看到了嗎?”慕容垂對身邊的士兵大聲笑道,“他怕了!他怕咱們沒死絕,怕咱們還能反咬他一口!”
一個年輕士兵虛弱地笑了“將軍……您說得對……”
慕容垂拍了拍他的肩,目光重新變得凝重。他知道,這道防線撐不了多久,必須等——等毒煙散去,等軒兒找到破局的辦法,等那口氣緩過來。他低頭看了看掌心的平安符,上麵的燕子仿佛在撲扇翅膀,帶著一股微弱卻堅定的力量。
恍惚間,他仿佛看到老子站在麵前,青牛的蹄子踏在白骨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將軍可見眾生苦?”老子的聲音在慕容垂耳邊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蓋過了周圍的慘叫,仿佛來自另一個時空。
慕容垂掙紮著睜開眼,看到老子的道袍在毒煙中輕輕擺動,卻纖塵不染。青牛立在一旁,蹄子踏在血汙的泥地上,竟未沾半點汙穢,鼻息間噴出的白氣與周圍的毒煙涇渭分明。
“老先生……”慕容垂的聲音幹澀得像被砂紙磨過,每說一個字都牽扯著肺腑的劇痛,“這毒氣霸道,將士們……撐不住了……”他的目光掃過那些在地上抽搐的士兵,一個少年兵正死死攥著母親縫製的護心符,嘴角溢出的黑血染紅了符上的“平安”二字,那絕望的眼神像針一樣紮在他心上。
老子抬手撫須,雪白的胡須在毒煙中輕輕飄動“將軍可知,為何這毒氣專尋活人?”
慕容垂一愣,一時語塞,腦海中迅速思索著答案。
“因活人有‘欲’。”老子微微一笑,指尖指向一個正瘋狂抓撓皮膚的士兵,“他欲止癢,毒便趁虛入膚;”又指向那個跪地求饒的士兵,“他欲求生,毒便攻心;”最後目光落在慕容垂身上,眼神深邃而洞悉一切,“將軍欲複仇,欲救人,這兩股執念在體內相衝,毒氣便如魚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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