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兵發中山釀兵變,慕容寶潰敗回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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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城的雪,總帶著一股浸骨的寒意。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在城頭,將太和殿的琉璃瓦染成一片死氣沉沉的灰白。
    慕容寶站在長春宮的丹陛上,手中緊攥著那封從中山傳來的急報,信紙邊緣已被他捏得發皺起毛。信使伏在雪地裏,凍僵的手指仍死死摳著磚縫,血漬在 “慕容麟伏誅於滑台” 幾字上暈開,像極了參合陂戰場上凝固的暗紅積雪,觸目驚心。
    “陛下,節哀。” 慕容軒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裂冰劍的劍鞘上還沾著遼東的霜花。他昨夜剛從盧龍塞巡查歸來,甲胄縫隙裏的冰碴尚未消融,每走一步都發出細碎的 “咯吱” 聲。
    慕容寶猛地轉身,龍袍的下擺掃過階下的積雪,激起一片迷蒙的雪霧。“節哀?” 他冷笑一聲,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變調,將急報狠狠摔在地上,“中山陷落!慕容麟雖然伏誅!但是先皇畢生經營的江山,就要毀在朕手裏了!”
    他指著牆上懸掛的慕容垂畫像,畫像上的先帝身披明光鎧,眼神銳利如鷹,此刻仿佛正冷冷注視著他。“你們看!先帝的眼睛還在盯著朕!他當年在參合陂斷箭立誓,要飲馬黃河,複我大燕榮光!如今都城淪陷,宗廟蒙塵,朕豈能龜縮龍城苟活?”
    林婉清按劍上前,玄鐵劍的劍鞘在寒風中泛著冷光,她鎧甲上的銀鱗紋隨著動作輕響:“陛下,龍城新定,遼東軍經黃榆穀之變後元氣大傷。”
    慕容軒也趁機上前說道:“拓跋珪在中山兵峰正盛,不如休養生息,待來年春汛再圖恢複。您忘了去年黃榆穀的教訓嗎?慕容會之亂讓咱們損失了近萬精銳……”
    “休養生息?” 慕容寶猛地揮手打斷,龍袍袖口掃過案幾上的兵符,銅符墜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先帝當年率殘部奔襲枋頭,何嚐有過喘息之機?” 他胸膛劇烈起伏,額角的舊傷因激動而隱隱作痛,“他常說‘燕人骨血裏就該有戰刀的溫度’,你們如今卻勸朕退縮?”
    他從懷中掏出一枚磨損的虎符,符麵上 “受命於天” 四字已被摩挲得發亮,邊緣光滑如鏡。“這是先帝賜朕的親軍虎符,當年他就是用這枚虎符調兵滅了西燕!明日卯時,盡起遼東大軍!朕要親自督師,殺回中山!”
    慕容軒望著那枚虎符,忽然想起太和十七年的那個雪夜。少年時的慕容寶隨慕容垂征戰,被流矢劃傷額角,鮮血染紅了半邊鎧甲,卻仍咬牙衝鋒。那時的先帝撫著他的頭說:“傷在身,勇在心,這才是慕容家的兒郎。” 而如今,這份勇武卻成了偏執的孤勇,像一把沒有劍鞘的利刃,既會傷敵,更會傷己。
    “陛下執意如此,臣願為先鋒。” 慕容軒單膝跪地,裂冰劍拄在雪地裏,劍身映出他眼底的無奈與沉痛。林婉清按住腰間的劍柄,玄鐵劍的寒氣透過甲胄滲入手心 —— 她知道,這場南下之路,注定鋪滿荊棘與白骨。
    龍城南郊的校場上,鼓聲震徹雲霄,驚得天邊的寒鴉四散紛飛。慕容寶身披明光鎧,腰懸慕容垂用過的 “定襄弓”,在三軍麵前勒馬而立。鎧甲上的鎏金在風雪中閃爍,卻掩不住他眼底的疲憊。遼東軍的戰旗連綿百裏,從龍城一直延伸到盧龍塞的山口,旗幟上的 “燕” 字在風雪中獵獵作響,卻掩不住士兵們臉上的麻木與倦怠。
    “慕輿騰!” 慕容寶高聲喊道,聲音在空曠的校場上回蕩。
    中軍將領慕輿騰催馬上前,甲胄上的銅鈴叮當作響,他麵色凝重,顯然對此次南征心存疑慮:“臣在!”
    “你率中軍為前驅,三日之內必須突破平崗防線!” 慕容寶的馬鞭指向南方,那裏的天際線隱沒在風雪中。
    “末將領命!” 慕輿騰抱拳應道,聲音卻有些幹澀。
    慕容軒與林婉清並轡立於後軍,看著士兵們拖著凍僵的雙腿踏上征途。有個年輕士兵的草鞋早已磨破,赤著的腳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暗紅的血印,每一步都陷進積雪裏,卻仍咬牙跟上隊伍。他腰間的箭囊空空如也,背上的弓也斷了一根弦。
    林婉清望著那士兵的背影,玄鐵劍的劍柄在掌心微微發燙:“去年黃榆穀之戰,咱們損失了三成精銳。如今這些新兵,大多是強征來的遼東農戶,連弓都拉不開,怎麽打仗?”
    慕容軒望著天邊盤旋的寒鴉,裂冰劍在手中無意識地轉了個劍花,劍穗上的明珠折射出清冷的光:“我已讓影衛探查過,平崗以北的村落早已空無一人。拓跋珪在沿途設下了焦土陣,咱們的糧草補給恐怕撐不過十日。”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麵黃肌瘦的士兵,“更要命的是軍心,去年一年,咱們先是跟慕容麟打,又跟慕容詳殺,如今士兵們早就厭戰了。”
    話音未落,前軍突然傳來一陣騷動,驚呼聲與兵刃碰撞聲混雜在一起,如同一盆冷水澆在沸騰的油鍋裏。一名斥侯渾身是血地策馬奔回,甲胄上插著三支箭,其中一支穿透了他的肩胛,箭頭從背後露出寸許。他墜馬前嘶聲喊道:“前軍遇襲!是段速骨的人馬!他們…… 他們擁立了慕容崇!”
    慕容寶猛地回頭,手中的馬鞭重重抽在馬鞍上,驚得戰馬人立而起:“廢物!不過是些叛軍餘孽,也敢攔朕的去路!” 他拔出定襄弓,搭上狼牙箭,弓弦拉得如滿月,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軒兒,婉清,隨朕迎敵!今日就讓這些叛逆看看,慕容家的刀還利不利!”
    然而,當慕容寶衝到陣前時,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得渾身冰涼。叛軍的旗幟上赫然繡著 “大燕” 二字,與他們的軍旗別無二致。領頭的將領段速骨高擎著一麵黑幡,幡下擁立的少年,竟是慕容隆的兒子慕容崇!那孩子不過十三四歲,穿著不合身的鎧甲,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卻被強行按在馬上,眼神裏滿是恐懼。
    “慕容寶昏庸誤國,害死中山百姓!害死趙王慕容麟!” 段速骨的聲音在風雪中回蕩,帶著刻意煽動的沙啞,“今日我等擁立皇侄慕容崇,重振後燕河山!將士們,你們還要為這個昏君賣命嗎?他連自己的親兒子都能逼反,連中山都守不住,跟著他隻有死路一條!”
    叛軍陣中響起震天的呼應,許多遼東軍士兵竟扔下兵器,倒戈加入叛軍 —— 他們大多是慕容隆舊部,對慕容寶逼死慕容會、囚禁慕容農的行徑早已心懷不滿。有個老兵扔掉手中的刀,對著慕容寶的方向唾了一口:“老子跟著趙王出生入死,他卻害死趙王!這仗誰愛打誰打!”
    “反了!都反了!” 慕容寶氣得渾身發抖,弓弦拉得更緊,一箭射向段速骨。箭矢擦著對方的耳畔飛過,釘在慕容崇身後的幡旗上,黑幡應聲搖晃。
    “護駕!” 慕容軒怒吼一聲,裂冰劍化作一道青虹,迎著叛軍衝去。劍光閃過,將衝到近前的三名叛軍斬落馬下,鮮血噴濺在雪地上,瞬間融化出一片暗紅的印記。林婉清的玄鐵劍同時出鞘,劍光如練,一劍洞穿兩名叛軍的咽喉,鮮血順著劍刃滴落,在雪地上綻開細碎的血花。
    混亂中,慕容寶的親衛被叛軍衝散,數十名叛軍如潮水般湧向他。一名叛軍舉著長刀劈來,刀鋒帶著呼嘯的寒風,眼看就要砍中慕容寶的頭顱。慕容軒飛身擋在他身前,裂冰劍橫揮,將長刀格擋開來,火星四濺中,他的左臂被刀鋒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瞬間染紅了半邊衣袖。
    “陛下!此地不可久留,臣護您突圍!” 慕容軒奮力將他護在身後,劍刃與叛軍的刀斧碰撞出密集的火星,照亮了他染血的側臉。林婉清的玄鐵劍在右側織成劍網,每一次揮劍都帶走一條性命,可叛軍越來越多,他們的甲胄上都印著熟悉的燕軍徽記 —— 這些都是昔日的袍澤。
    林婉清一劍刺穿一名叛軍的胸膛,對方倒下時難以置信地看著她:“林將軍…… 咱們曾一起守過遼西……” 她的劍尖猛地一顫,手腕被對方瀕死的力道帶得偏移,左肩頓時被另一把刀劃開傷口,鮮血浸透了銀鱗甲。她恍惚間看見對方頸間掛著的狼牙項鏈,那是遼西守軍的信物,去年冬天她還親手給新兵們係過。
    “婉清!別分心!” 慕容軒的裂冰劍橫掃,逼退合圍的叛軍,自己後背卻被鈍器擊中,悶哼一聲噴出一口血霧。他看著腳下倒斃的叛軍屍體,其中有個年輕士兵的臉還帶著稚氣,腰間掛著的家信被鮮血浸透,字跡模糊的 “娘等你回家” 幾個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 這些都是燕人,是同飲遼河水長大的同胞。
    可身後的慕容寶還在催促:“殺出去!快殺出去!” 慕容軒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隻剩冰寒,裂冰劍旋出漫天劍花,每一劍都精準地刺入叛軍的要害。林婉清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中彌漫,玄鐵劍的寒光越來越冷,她的右臂被流矢擦傷,左腿被刀劈中,傷口在寒風中凍得麻木,卻仍機械地揮劍、格擋、刺殺。
    “影衛斷後!” 林婉清嘶聲喊道,聲音因脫力而沙啞。二十名影衛立刻結成劍陣,用身體築起一道人牆。他們手中的長劍交織成網,將叛軍死死擋住。箭雨如蝗般射來,影衛們一個個倒下,最後一名影衛被數柄長矛貫穿身體,卻仍用劍撐著身體不倒,目光死死鎖住追兵的方向。
    慕容軒攙扶著慕容寶,林婉清斷後,三人在雪地裏踉蹌奔逃。身後的喊殺聲漸漸遠去,林婉清突然腳下一軟跪倒在地,玄鐵劍拄在雪地裏才勉強支撐住身體。她的左肩傷口深可見骨,右臂箭傷腫脹發紫,視線開始模糊,眼前不斷閃過那些倒下的叛軍麵孔 —— 他們曾在慶功宴上向她敬酒,曾在嚴寒中與她分食幹糧。
    “婉清!” 慕容軒回身將她扶起,他的左臂傷口早已凍僵,後背的鈍器傷讓他每走一步都劇痛難忍,“撐住!快到龍城了!” 他看著林婉清蒼白的臉,突然發現自己的裂冰劍上還掛著半片敵軍的衣角,那布料上繡著的燕紋刺得他心髒抽痛。他們殺了這麽多人,卻都是自己的同胞。
    逃回龍城時,慕容寶的明光鎧已布滿裂痕,額角的舊傷再度崩裂,鮮血順著臉頰淌進鎧甲,與汗水混合在一起,又冷又黏。慕容軒和林婉清互相攙扶著,甲胄上的血跡凍成了暗紅的冰殼,每走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帶血的腳印。
    他踉蹌著闖入慕容農的中軍大帳,帳內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和酒氣。慕容農正對著一幅《中山城防圖》發呆,案上的酒爵早已結冰,他的頭傷尚未痊愈,臉色蒼白如紙,說話時仍不時咳嗽,每一聲都帶著痛楚。
    “王叔!” 慕容寶抓住他的衣袖,鎧甲上的冰碴蹭得對方手腕發紅,留下幾道血痕,“速點兵馬!朕要親討段速骨!他竟敢擁立慕容崇,這是謀逆!是要斷我慕容家的根!”
    慕容農緩緩抬頭,眼中布滿血絲,深深歎了口氣:“陛下,您看看帳外吧。” 他的聲音沙啞而疲憊,仿佛耗盡了全身力氣。
    帳簾被風掀起,刺骨的寒風灌了進來,吹得燭火劇烈搖晃。慕容寶這才看見,中軍的士兵正三三兩兩地扔下兵器,朝著遼東方向散去。他們的背影在風雪中顯得格外蕭索,沒有人回頭,沒有人猶豫。有個老兵路過帳前,對著大帳啐了口唾沫,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打了十年仗,先是慕容麟反,又是慕容詳叛,如今連段速骨都敢稱帝!這皇帝誰愛當誰當去,老子要回家種莊稼!我兒子還等著我回去教他射箭呢!”
    “攔住他們!” 慕容寶拔劍出鞘,斷水短劍的寒光映出他猙獰的臉,“敢逃兵者,斬!” 他衝上前想去斬殺逃兵,卻被慕容農死死拉住。
    “陛下!不可啊!” 慕容農的聲音帶著哀求,“您殺了他們,隻會讓更多人反!如今人心已散,強行挽留隻會激起更大的叛亂!”
    可他的話音未落,前軍方向突然傳來震天的喊殺聲。一名斥候連滾帶爬地衝進帳,甲胄都跑丟了半邊,臉上滿是驚恐:“陛下!前軍嘩變!慕容騰將軍…… 將軍被亂兵斬殺了!他們說…… 說要擁立慕容農王爺為主!”
    慕容農猛地站起身,案上的城防圖被風吹得四散紛飛,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帳外:“不可能!我的兵不會反我!” 可話音未落,帳外傳來士兵的呼喊:“請慕容農王爺登高一呼,救救我等!”
    慕容寶望著帳外潰散的士兵,手中的短劍 “當啷” 落地。他想起慕容垂臨終前握著他的手說:“燕之興衰,在人心不在甲兵。你要記住,善待將士,體恤百姓,這才是治國之本。” 那時他不懂,隻覺得父親太過仁慈,如今才明白,當人心離散,縱有百萬雄師,也不過是沙上建塔,風一吹就散。
    返回龍城宮城的路上,雪下得愈發緊了,鵝毛般的雪片遮天蔽日,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掩埋。慕容軒扶著慕容寶,林婉清拖著傷腿緊隨其後,三人的腳印在雪地裏很快被新雪覆蓋。有個影衛背著受傷的少年兵從旁經過,那孩子不過十五歲,腿上中了一箭,口中不斷囈語:“娘,我不打仗了,我要回家…… 家裏的炕還熱著……” 林婉清聽著,握著劍柄的手指微微顫抖,玄鐵劍的寒意順著指尖蔓延到心底。
    行至半路,林婉清突然停下腳步,從懷中取出一卷泛黃的竹簡。那是林家世代相傳的《仁義經》,竹簡用絲線捆紮,邊角早已磨損,上麵的 “仁者愛人” 四字被無數人摩挲得發亮。她望著潰散的燕軍,看著那些倒在雪地裏無人掩埋的屍體,突然苦笑一聲:“原來如此…… 原來我們都錯了……”
    慕容軒不解地看著她,裂冰劍的劍柄傳來冰涼的觸感:“婉清怎麽了?這經書不是能聚人道氣運嗎?”
    “我終於明白,” 林婉清將竹簡卷好,放回懷中,指尖輕輕拂過冰冷的竹麵,“這經書能聚氣運,卻不能造人心。當年先祖輔佐趙王,那個時候沒有《仁義經》,而趙國卻依然強大,趙國的強大是以胡服騎射強兵,以仁義之政安民,經書不過是載道之器。若君主不仁,官吏不義,百姓不安,經書便隻是廢紙一卷。” 她望著龍城宮城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明悟,“林家五百年都錯了,以為有經書便能複國,卻不知真正的王道,在君心,在民心,在每一次體恤百姓的善舉裏,在每一次善待將士的溫情裏。”
    慕容軒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冷,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至少我們明白了,不算太晚。”
    龍城的城門在身後緩緩關閉,沉重的木門發出 “嘎吱” 的呻吟,門軸轉動的聲響在寂靜的雪原上格外刺耳。慕容寶站在城樓上,望著關外潰散的士兵漸漸消失在風雪中,他們的身影在雪地裏越來越小,最終化作一個個小黑點。手中的定襄弓無力地垂下,弓弦因長時間緊繃而發出輕微的斷裂聲。
    “段速骨的叛軍正向龍城逼近,咱們…… 守不住了。城中的糧草隻夠支撐三日,士兵們大多是傷兵,連弓都拉不開了。” 慕容農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疲憊,他靠在城垛上,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咳嗽都牽動頭部的傷口,疼得他臉色發白。
    慕容寶沒有回頭,隻是望著天邊的殘陽。夕陽的餘暉灑在雪地上,泛著詭異的殷紅,像極了中山城頭的血跡,像極了參合陂戰場上那片永遠無法消融的血色。他想起慕容垂教他射箭時說:“箭頭要對準靶心,治國要對準民心。你射偏了可以再射,民心散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可他這一生,箭射偏了,民心也散了。
    林婉清走到慕容軒身邊,將《仁義經》放在城垛上。竹簡在寒風中微微顫動,仿佛在低吟著五百年的謬誤與執著。“軒哥,” 她握緊玄鐵劍的劍柄,傷口的疼痛讓她指尖泛白,“咱們護不住這座城了,至少要護住百姓。讓他們往東逃吧,去高句麗暫避,總比留在這裏等死強。”
    慕容軒點頭,裂冰劍指向關外:“我已讓影衛打開西城門,讓百姓逃往慕容德的南燕。那裏至少還算安穩。至於咱們……” 他看向慕容寶的背影,甲胄上的血冰在殘陽下泛著冷光,“總要有人為這亂世,守住最後一點慕容家的骨氣。”
    城門下突然傳來一陣喧嘩。段速骨的叛軍已兵臨城下,黑壓壓的人群如潮水般湧來,慕容崇的黃旗在陣前飄揚,顯得格外刺眼。段速骨勒馬城下,高聲喊道:“慕容寶!速速開城投降!否則屠城三日!我要讓你親眼看看,背叛我的下場!”
    慕容寶緩緩轉身,玄鐵劍與裂冰劍同時出鞘,劍刃交擊的脆響劃破風雪。他突然笑了,笑聲在風雪中破碎成一片片,帶著無盡的悲涼與悔恨:“傳朕旨意,打開國庫,將所有糧草分發給百姓。軒兒,婉清,你們帶著他們走。” 他將定襄弓背在身上,箭囊裏插滿了狼牙箭,每一支都擦拭得鋥亮,“朕要留在這裏,給先帝一個交代,給中山的百姓一個交代。”
    慕容軒還想說什麽,卻被林婉清拉住。她對著慕容寶深深一拜,玄鐵劍拄在城磚上支撐著傷體:“陛下保重。若有來生…… 願陛下能做個仁君。”
    當慕容軒與林婉清護送百姓衝出西城門時,龍城方向傳來震天的鼓聲。他們回頭望去,隻見城樓上的 “燕” 字大旗依舊飄揚,慕容寶的身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手中的定襄弓不斷射出箭矢,每一支箭都帶著決絕的呼嘯。城樓下的叛軍如潮水般湧上,箭雨如飛蝗般掠過城頭,慕容寶的定襄弓在暮色中不斷震顫。
    他左臂中了一箭,箭羽穿透甲胄的聲響沉悶而刺耳,鮮血順著弓弦滴落在城磚上,很快凝結成暗紅的冰珠。可他仿佛不知疼痛,左手死死按住箭杆,右手仍在機械地抽箭、搭弦、發射。每一支箭射出,城下便傳來一聲慘叫,卻擋不住叛軍如潮水般的攻勢。
    “陛下!城東南角快守不住了!” 一名親衛渾身是血地奔來,甲胄被劈開一道深可見骨的裂口,“段速骨的人搭上雲梯了!”
    慕容寶沒有回頭,隻是將最後一支狼牙箭搭在弓上。這支箭的箭杆刻著細小的 “垂” 字,是慕容垂當年用過的羽箭。他望著城下揮舞長刀的段速骨,望著黃旗下遊魂般瑟縮的慕容崇,忽然想起太和二十年的秋天。那時他隨先帝圍獵,十歲的慕容崇還騎在他肩頭,用木弓射下一隻大雁,先帝笑著說:“這孩子有燕人風骨。” 可如今,這風骨卻成了叛軍手中的棋子,在血色黃昏裏搖搖欲墜。
    “放箭!” 他怒吼一聲,定襄弓拉成滿月,羽箭帶著破空的銳嘯直刺段速骨麵門。段速骨倉促間揮刀格擋,箭矢擦著他的脖頸飛過,帶起一串血珠。城下頓時響起一片驚呼,叛軍的攻勢稍稍一滯。
    就在這時,城頭突然傳來 “轟隆” 巨響。東南角的城樓被叛軍撞開一道缺口,木屑與磚石飛濺,幾名燕軍士兵來不及躲閃,瞬間被埋在廢墟之下。段速骨的喊殺聲如雷貫耳:“破城了!殺進去!活捉慕容寶者賞千金!”
    慕容寶拔出斷水短劍,額角的鮮血糊住了視線,他踉蹌著擋在缺口前,對著殘餘的士兵嘶吼:“燕人隻有戰死的將軍,沒有投降的懦夫!隨我殺!”
    他喉嚨裏湧上腥甜的血氣,正欲提劍衝向缺口,城下卻突然響起詭異的寂靜。段速骨的叛軍已攀上城頭,先鋒部隊與燕軍殘兵在缺口處廝殺,鮮血順著城牆流淌,在雪地上匯成蜿蜒的溪流。
    可就在這時,一名叛軍突然扔掉了手中的刀,那是個滿臉風霜的老兵,甲胄上還留著黃榆穀之戰的箭痕。“我不打了!” 他嘶聲喊道,聲音在混亂的戰場格外刺耳,“都是燕人!殺來殺去有什麽意思?中山沒了,龍城快沒了,難道非要把最後一點燕人的骨血都埋在雪地裏嗎?”
    他的喊聲像一道驚雷,讓廝殺的雙方都愣住了。另一名叛軍扔掉長矛,跪倒在雪地裏痛哭:“我兒子死在參合陂,老子不想再為誰賣命了!段速骨說破城有賞,可這破城除了死人還有什麽?”
    連鎖反應如瘟疫般蔓延。越來越多的叛軍扔下兵器,有的坐在雪地裏發呆,有的望著龍城殘破的城樓落淚,有的則轉身向關外走去。他們大多是被強征的遼東農戶,或是慕容會、慕容麟舊部,早已厭倦了無休止的內鬥。段速骨揮刀砍倒兩名逃兵,怒吼道:“誰敢退?老子斬了他!” 可他的怒吼在潰散的人潮中顯得蒼白無力,連他身邊的親衛都開始猶豫後退。
    黃旗下的慕容崇突然從馬上摔了下來,他掙紮著爬起來,扯掉頭上的王冠,放聲大哭:“我不要當皇帝!我要回家找祖母!段速骨你騙我!這根本不是複國,是殺人!” 少年的哭聲穿透暮色,讓更多叛軍停下了腳步。他們看著這個被推上旗杆的孩子,仿佛看到了自己在戰亂中離散的親人。
    段速骨看著潰散的隊伍,手中的長刀 “哐當” 落地。他想起自己當年隨慕容垂征戰,那時的燕軍踏過黃河時,百姓會在路邊擺滿熱湯。而如今,他們的戰刀卻揮向了自己的同胞。寒風卷著雪粒打在臉上,他突然覺得這龍城的城牆高不可攀,而自己追逐的權力,不過是雪地裏的幻影。
    “散了吧……” 他喃喃自語,聲音被風雪吞沒,“都散了……”
    城頭上的慕容寶握著短劍的手緩緩垂下。他看著城下不戰而散的叛軍,看著那些消失在風雪中的背影,突然放聲大笑,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下來。原來不是敵人太強,也不是燕軍太弱,而是這後燕的氣運,真的走到了盡頭。連最渴望權力的叛軍,都在最後一刻放下了刀 —— 沒有人願意為一個注定覆滅的王朝,流盡最後一滴血。
    西城門處,慕容軒與林婉清護送著最後一批百姓出城。林婉清回望龍城,玄鐵劍上的血冰已開始融化,在劍柄上留下暗紅的痕跡。她忽然想起慕容軒曾問她,為何執意要帶《仁義經》出征。那時她答不上來,如今卻在潰散的叛軍背影裏找到了答案 —— 經書會腐朽,刀劍會生鏽,唯有民心的歸處,才是真正的王道。
    慕容軒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龍城的輪廓已被暮色籠罩,隻有城頭的 “燕” 字大旗還在風雪中獵獵作響。他握緊裂冰劍,劍穗上的明珠在暮色中閃爍:“走吧,百姓還在等著我們。”
    林婉清點頭,玄鐵劍與裂冰劍在雪地裏留下兩道並行的軌跡。風雪漸停,天邊露出一彎殘月,清冷的月光灑在逃亡的路上,照亮了百姓們相互攙扶的身影。
    遠處的龍城漸漸隱入夜色,而南燕的方向,已有零星的燈火在風雪中搖曳,像極了亂世裏不滅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