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嶷山的晨霧似被揉碎的鮫綃，一縷縷纏在千年古柏虯結的枝椏間。嬴政的蟒皮靴碾過石階上初開的紫堇花，玄色龍紋大氅掃過青苔時，驚起幾隻飲露的碧眼山雀。"陛下當心！"蒙毅突然橫劍攔在帝王身前，劍鋒挑破的霧氣裏，九條纏滿符咒的鐵鏈如同巨蟒交頸，將舜帝陵的青銅門絞得密不透風。晨光從鐵鏈縫隙漏進來，照見門環饕餮紋裏積了三百年的銅綠，綠得像是要滴下毒汁。
    "暴君！"掛著湘竹杖的楚國遺老從石獸後轉出，腰間三璜連珠佩撞得叮當亂響。他枯枝般的手指幾乎戳到嬴政鼻尖："舜帝魂靈豈容你這鹹陽來的虎狼驚擾！"話音未落，身後十餘名白發老者齊聲高誦《楚辭·招魂》，聲浪震得鬆針簌簌而落，驚起滿山寒鴉。
    嬴政撚碎指尖沾著的紫堇花瓣，胭脂色汁液順著掌紋滲入玄色龍紋大氅。他忽然輕笑一聲，笑聲裏裹著冰碴："當年楚懷王割地時，可沒見諸位這般硬氣。"說話間袖中銀簪微微發燙——那是趙清漪墜城時遺落的簪子，此刻竟與鐵鏈上的符咒產生共鳴，簪頭磁石在暗袋裏震顫如蜂鳴。
    "動手。"帝王輕飄飄兩個字落地，二十名農家弟子背著藤筐魚貫而入。最前頭的精瘦漢子單膝點地，青銅量鬥上的雲夢澤泥漿簌簌而落："稟陛下，墨家水部督造的加壓竹筒已備妥。"他腰間竹筒機關處，楚篆刻痕還沾著晨露，在陽光下泛著幽藍冷光，像極了雲夢澤深夜的磷火。
    楚國遺老們突然騷動起來。"爾等竟敢助紂為虐！"掛著湘竹杖的老者顫巍巍舉起拐杖，卻被蒙毅用劍鞘輕輕一挑，拐杖"當啷"落地。老嫗趁機撲向竹筒，枯瘦的手指剛觸到藤筐邊緣，就被醋霧嗆得劇烈咳嗽——農家弟子早已默契地圍成半圓，十支竹筒同時抵住鐵鏈，青銅機關咬合聲清脆如編鍾。
    "加壓！"最壯實的弟子暴喝一聲，雙臂肌肉虯結如老樹盤根。但見他腳蹬岩壁，鹿皮護腕勒進古銅色皮膚，竹筒尾端鹿筋繃得筆直。白霧噴湧間，醋液裹著鹽晶如銀蛇出洞，鐵鏈頓時騰起青煙。有個年輕弟子不慎被飛濺的醋液灼傷手背，卻咬著牙將竹筒抵得更緊："再加三成力！"他脖頸青筋暴起，汗珠順著下頜滴在燒紅的鐵鏈上，瞬間蒸騰成白汽。
    "嘶——"鐵鏽融化的聲響裏，符咒朱砂化作血水蜿蜒而下。嬴政負手而立，看著最後一條鐵鏈在腐蝕中繃斷。青銅門轟然洞開的刹那，陰風卷著陳腐的檀香味撲麵而來，蒙毅手中火把忽明忽暗，在門上映出帝王修長的剪影——那影子竟與門環饕餮紋詭異地重疊。
    "這...這不可能！"楚國遺老癱坐在地，三璜連珠佩碎成玉屑。老嫗突然發瘋似的撲向祭壇，卻被農家弟子用藤筐攔住。她嘶聲哭喊："楚國的氣運啊！全毀在你們這些..."話音未落，陵內突然傳來玉石相擊的清鳴，震得人耳膜生疼。
    嬴政抬手止住侍衛的嗬斥，玄色大氅掃過滿地玉屑："送諸位老先生去驪山修陵。"他指尖摩挲著袖中發燙的銀簪，"既然這麽喜歡鎖門，就讓他們日日與銅鎖為伴。"說這話時，他餘光瞥見最年長的遺老正偷偷將半塊玉玨塞進石縫，玉玨上的螭龍紋與趙清漪生前佩戴的耳璫如出一轍。
    陵內穹頂忽有星光墜落。蒙毅舉著火把往前探，火光舔上昆侖玉鑲嵌的二十八宿時，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氣——本該是紫微垣的位置赫然缺了一塊，缺口邊緣犬牙交錯，像被利刃生生剜去。嬴政抬手撫過穹頂，指腹沾著的玉粉竟泛著淡淡血腥氣。
    "陛下請看！"農家弟子從祭壇捧來玉璋。嬴政接過的刹那，指尖傳來奇異溫潤，仿佛在撫摸活物。玉璋上山川河道與鹹陽宮九鼎紋路嚴絲合縫，當他轉動玉璋對準星圖缺口時，一道月光忽然穿透山霧射入陵中。月光裏浮塵起舞，竟勾勒出雪姬在阿房宮起舞時的輪廓。
    玉璋表麵蜿蜒的血線在月光下泛著幽光，缺口形狀像極了雪姬總在手中把玩的蛇形匕首。嬴政瞳孔微縮，想起三日前阿房在琅琊台擦拭匕首時，刃口曾閃過同樣的寒芒。他忽然屈指輕彈玉璋，清越的玉鳴聲中，星圖缺口竟滲出暗紅液體——那液體順著玉璋紋路流淌，漸漸凝成"昆侖"二字。
    "報！"洞外突然傳來急呼。傳令兵跪地時，鎧甲上還沾著九嶷山特有的紫堇花粉："楚地急奏，雲夢澤..."話音未落，最壯實的農家弟子突然悶哼一聲。他手中的竹筒"哢嚓"裂開細縫，暗紅色液體汩汩滲出——今晨在雲夢澤取醋時，有尾赤鱗魚躍進了醋缸，此刻魚鱗紋路竟與楚巫血符如出一轍。液體滴落處，青石板"滋滋"作響，蝕出星鬥圖案。
    嬴政將玉璋收入懷中，指尖擦過缺口處的細紋，竟有種被利刃劃過的錯覺。他轉身時大氅揚起一片塵埃："傳令黑冰台，三日內找到所有與楚國玉璋相關的典籍。"說話間袖中銀簪磁石微微顫動，將他的思緒拽回邯鄲城頭——趙清漪墜城那日，耳墜也是這般突然吸附在城牆鐵釘上，而那鐵釘排列的方位，與此刻穹頂星圖缺角竟有七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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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幕不知何時籠罩九嶷山。農家弟子收拾器具時，有人發現祭壇角落散落著幾片龜甲。領隊漢子用沾滿醋液的手指捏起龜甲，甲片上刻著的星象符號，與上月從徐福處收繳的航海圖殘片如出一轍。他不動聲色地將龜甲塞進藤筐，筐底熒光藻浸泡的麻繩突然發出微光，映出楚篆"熒惑"二字——那正是雪姬上月臨摹的星圖題跋。
    "陛下，雨勢漸急。"蒙毅遞上鮫綃傘。嬴政卻抬手任雨絲落在掌心，看著紫堇花瓣在積水中打旋。忽然一道驚雷劈開天際，電光中，星圖缺口竟投射出雪姬匕首的虛影，與玉璋缺口完美重合。虛影觸及祭壇時，壇底暗格突然彈開，露出半卷用熒光藻汁書寫的帛書，首行"昆侖墟"三字正在雨中漸漸顯形。
    雨簾深處，楚國遺老的哭嚎漸漸微弱。最年輕的農家弟子擦拭竹筒時，突然發現裂縫中滲出的液體正在重組——那尾赤鱗魚的輪廓在醋液中若隱若現，魚眼處兩點朱砂，恰似楚巫祭祀用的血瞳。當他試圖觸碰時，魚影突然炸裂，醋液濺在石壁上，蝕出與九鼎裂紋完全相同的紋路。
    嬴政俯身拾起帛書殘卷，帛麵觸感竟與雪姬的鮫綃舞衣別無二致。他望著雨中漸行漸遠的楚國遺老，忽然想起三日前雪姬在觀星台的低語："九嶷山的雨，最是蝕骨。"當時她指尖撫過的青銅燈盞，燈座紋路正與今日玉璋缺口嚴絲合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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