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圭裂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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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風裹挾著鹹腥味掠過芝罘島礁石灘,驚起幾隻啄食藤壺的灰背海鷗。徐福玄色袍角被吹得獵獵作響,他跪坐在龜甲前,十指掐出個古怪法訣,腕間銀鈴隨著動作叮當作響:"熒惑守心,紫薇隱曜,此乃大凶之兆啊!"
    三丈開外的礁石上,嬴政負手而立。十二旒白玉珠串在風中輕撞,冕服下擺被海風掀起,露出金線繡的蟠螭紋。墨家辯士韓談抱著青銅水漏上前半步,突然嗤笑:"徐先生這龜甲烤得火候不錯,再烘半刻鍾怕是要焦了。"
    徐福指節泛白地攥緊龜甲邊緣,指腹在甲骨裂紋處細細摩挲。海風掠過他鬢角花白的碎發,在布滿皺紋的眼角刻下更深溝壑:"韓先生可知《歸藏》有雲,龜甲灼紋需借天時地利?此刻辰時三刻,日升於巽位,正合..."
    "徐先生莫不是想說,這礁石灘下埋著離火陣?"韓談突然蹲下身,銅尺尖端戳進潮濕的砂礫。尺身刻著的二十八宿紋路突然泛起幽藍微光,驚得幾隻青蟹慌不擇路地鑽進石縫。"墨家測地儀顯示,此處地脈陰寒,倒是適合養珠貝。"
    嬴政冕旒下的眸光微動,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腰間玉璜。那枚楚式雙龍佩突然泛起溫熱,讓他想起二十年前邯鄲冬夜,趙清漪蜷縮在漏風的廂房裏,用體溫替他捂暖玉佩的模樣。海風裏若有若無的龍血香愈發濃烈,與記憶中的氣息重疊。
    "陛下請看。"韓談突然揚手,青銅水漏懸在礁石凸起處。漏嘴滴落的水珠在朝陽下折射出七彩光暈,精準打在龜甲某處裂紋:"《墨經》載,龜甲受熱不均則紋路紊亂。此紋自震位起至兌位終,分明是有人持火折自東南向西北..."
    徐福喉結滾動,袖中左手猛地掐住右腕命門。他忽然劇烈咳嗽起來,佝僂的脊背在玄色道袍下起伏如蝦:"咳咳...韓先生...咳咳...豈不聞天機不可..."
    話音未落,嬴政玄色龍紋舄已踏碎滿地晨露。他俯身時冕旒珠串掃過徐福發頂,驚落幾點昨夜凝在銀絲上的寒露:"徐卿可知,寡人七歲習《連山》,十歲破薊城太卜局的龜甲陣?"帝王指尖劃過龜甲焦痕,在某個特殊紋路上重重一按:"這仿的倒是楚南公的手筆,可惜..."
    礁石灘突然陷入死寂,唯有浪濤拍岸聲愈發清晰。韓談瞳孔驟縮——嬴政指尖按壓處,赫然是楚地秘傳的"蒼龍七宿"圖騰。他猛然想起三日前在琅琊台,墨家弟子從燒毀的帆布裏拚出的星圖殘片。
    "陛下聖明!"徐福突然五體投地,額頭重重磕在鋒利如刃的牡蠣殼上。鮮血順著礁石紋路蜿蜒,與昨夜暴雨留下的鹽漬融成詭異的粉紅:"臣...臣確受楚巫脅迫!他們擄走臣的幼孫,逼臣..."
    蒙毅鐵甲鏗鏘聲自礁石後傳來,二十黑冰台銳士呈扇形合圍。韓談卻突然抬手示意暫停,銅尺尖端挑起徐福下頜:"徐先生幼孫可是生於丙申年卯月?那孩子左肩應有塊朱砂胎記?"
    徐福渾身劇震,渾濁老眼迸出駭人精光。他袖中突然彈射出淬毒銀針,直取韓談咽喉:"豎子安敢!"
    電光石火間,嬴政廣袖翻卷如垂天之雲。太阿劍未出鞘,僅用劍柄便擊飛三道寒芒。蒙毅佩劍已然出鞘三寸,卻見帝王抬手製止,饒有興致地觀賞這場困獸之鬥。
    "先生漏算了潮汐。"韓談足尖輕點,身形如鷂子翻身掠過三塊礁石。銅尺精準插入某處岩縫,隻聽"哢嗒"機括聲響起,徐福方才跪坐處突然塌陷,露出底下幽藍海水:"墨家水晷顯示,此刻正值漲潮。"
    徐福踉蹌後退,道袍下擺已被海水浸透。他忽然癲狂大笑,從懷中掏出個青銅蟾蜍:"嬴政!你以為破得了楚國的局?這玉圭不過是..."
    話音戛然而止。嬴政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太阿劍鞘抵住他後頸要穴:"徐卿可知,寡人為何留你到今日?"帝王聲音輕如呢喃,溫熱氣息拂過老者耳畔:"二十年前邯鄲城破那夜,有個楚國細作往寡人榻邊放了盆西域龍舌蘭。"
    韓談瞳孔驟縮——他分明看見嬴政左手拇指在徐福後頸某處反複摩挲,那是墨家典籍記載的"傀儡術"命門所在。海風送來濃重的龍血香,與青銅蟾蜍腹中飄出的青煙糾纏成詭譎的圖騰。
    "陛下...陛下饒命!"徐福突然渾身抽搐,七竅滲出黑血。他枯槁的手指死死摳進礁石縫隙,指甲翻卷也渾然不覺:"玉圭...玉圭要交給..."
    蒙毅箭步上前扣住徐福命門,卻見老者脖頸突然浮現蛛網狀血紋。韓談厲喝:"退後!是楚巫的血咒!"話音未落,徐福頭顱已如熟透的瓜果般炸裂,紅白之物濺上丈外礁石,驚起成群海鳥。
    嬴政漠然拭去濺在冕服上的血點,俯身拾起滾落腳邊的玉圭。朝陽為"政巡昆侖"四字鍍上金邊,某個筆鋒轉折處的顫抖,與阿房宮中那幅《西極圖》題字的瑕疵完美重合。
    "蒙卿可記得,去歲驪山春獵時,楚使進獻的犀角熏香?"嬴政突然開口,指尖摩挲玉圭裂痕處的金褐色樹脂。蒙毅握劍的手猛然收緊:"陛下是說...阿房姑娘近日調配的安神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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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談的銅尺突然發出清越嗡鳴。他疾步走向那灘正在被海水衝刷的血汙,從碎肉中挑起半片青銅符:"墨家機關鳥的翅骨!難怪徐福能避開黑冰台監視..."
    海浪聲裏忽然混入機括運轉的異響。礁石灘盡頭,三個墨家弟子正奮力拖拽著青銅匣。為首的青年突然驚呼:"匣底有楚式水密艙設計!"
    嬴政冕旒珠串劇烈碰撞。他太阿劍終於完全出鞘,劍光如匹練劈開青銅鎖扣。潮濕的帛書在晨光中舒展,九鼎星圖西北角那道血痕,竟與趙清漪臨終前在他掌心劃下的軌跡一模一樣。
    "傳詔。"帝王嗓音帶著壓抑的顫抖,"三日後西巡,取道雲夢澤。"
    韓談正欲勸阻,忽見嬴政指尖撫過星圖某處。那裏用楚地胭脂寫著蠅頭小字——正是趙清漪生前最愛的《越人歌》。海風卷著鹹腥撲進眼眶,他竟看見帝王冕旒下的唇角微微揚起,恍如二十年前那個雪夜,少年嬴政捧著楚國舞姬凍僵的手嗬氣的模樣。
    蒙毅突然單膝跪地:"陛下,徐福煉製的仙丹..."
    "喂給楚王進獻的白猿。"嬴政轉身望向海天交界處,太阿劍尖垂落的血珠在礁石上砸出細小坑洞,"記得用昆侖玉碗盛著。"
    海浪突然掀起丈許高的狂濤,青銅匣在礁石上撞出清越回響。有海東青的唳叫刺破雲霄,羽翼掠過處,九鼎星圖上的血痕正緩緩滲入帛麵,化作蜿蜒的西域文字——且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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