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之巔的觀星台上，十二盞青銅鶴燈在山風中搖曳如垂死蝶翼。燈芯裏燃燒的南海鮫油發出劈啪輕響，將嬴政玄色大氅上的金線蟠龍映得宛如活物。他腰間鹿盧劍的昆侖玉絲劍穗隨風擺動，幽藍光澤掃過青石板——這抹藍與二十年前阿房及笄禮上簪子的流蘇如出一轍，此刻正在鐵板表麵投下細碎光斑，恍若星河墜地。
    "陛下請看，此乃天降隕鐵所鑄星圖！"白發方士匍匐在地，枯槁的雙手托起三尺見方的鐵板。他嶙峋的脊背在道袍下凸起如龜甲，布滿老人斑的脖頸微微顫動，渾濁眼珠卻死死盯著嬴政腰間的劍穗："昨夜熒惑守心，此圖正應天象..."說話間喉結滾動，像是有無數秘密在幹癟的皮囊下蠕動。
    墨家巨子公輸墨突然咳嗽一聲，腰間銅矩尺撞上熔爐支架，發出編鍾般的清脆聲響。這位以"鬼斧"聞名的大匠抬手扶正青銅麵具，獨眼在火光中眯成細縫——鐵板邊緣的魚鱗焊痕刺痛了他的記憶。三年前燕宮大火，他親手熔毀的機關鎖上就有這般紋路，那是燕太子丹用三百死士性命換來的密道鑰匙。
    "天象？"嬴政輕笑一聲，玄色袖袍掃過鐵板表麵。指尖劃過星圖凹槽時，孔雀石粉末沾滿指腹，這觸感讓他想起阿房及笄那年。少女跪坐在蘭池宮暖閣，用西域彩粉在宣紙上塗抹出星宿圖案，發間流蘇隨著動作輕晃，在夕陽裏劃出與此刻劍穗相同的弧光。
    嬴政突然攥緊劍穗，玉絲在掌心勒出紅痕："那便讓天火驗驗真偽——熔了！"八個赤膊力士齊聲應諾，古銅色背肌在火光中泛著油光。他們腳踝鐵鏈隨著步伐嘩啦作響，這是墨家特製的刑徒鎖，確保這些楚國戰俘無法在操作熔爐時作亂。
    改良自楚軍戰車的齒輪組發出巨獸磨牙般的聲響，青銅絞盤轉動時帶起的氣流掀動方士的袍角。公輸墨突然按住某個轉輪，青銅手套與鑄鐵摩擦迸出火星："停！鼓風量減三成，加雲夢澤螢石粉！"他獨眼盯著熔爐內跳躍的火焰，麵具下傳來齒輪轉動的輕響——這是墨家巨子代代相傳的聽火術，能辨出溫差三度的變化。
    熔爐內焰色由赤轉青，鐵板開始扭曲變形。方士膝行兩步，枯瘦的手指幾乎要觸到嬴政的麂皮靴尖："陛下三思！此乃..."話音未落，嬴政腰間鹿盧劍突然自鳴，劍鞘與劍身碰撞出清越龍吟。劍穗玉絲無風自動，在鐵板上投下細密光斑——正與星圖某處戍堡標記重合。這光斑軌跡，恰似阿房幼時在沙盤上畫出的稚嫩線條，彼時她仰起的小臉上還沾著朱砂："政哥哥看，這是西域最亮的房宿星！"
    "加三車鬆炭！"公輸墨的吼聲驚起夜梟。力士們肌肉虯結的手臂暴起青筋，齒輪轉速陡然加快。鐵液如熔金瀉地，在特製陶範中蜿蜒成河，映得觀星台亮如白晝。突然有士卒驚呼，流動的鐵液竟自發聚成"秦"篆，最後一筆收鋒時，整塊鐵板轟然炸裂。碎片如流星四濺，一塊鋒利的殘片擦過嬴政耳際，切斷幾縷發絲飄落在劍穗上。
    "護駕！"三百黑甲衛瞬間結陣，盾牌相撞聲震得山岩簌簌落石。公輸墨卻逆著人流衝進煙塵，冰水淬過的鐵鉗精準夾住一片殘骸。月光穿透塵霧，鐵片表麵浮現出細如發絲的紋路——那是用燕國秘法蝕刻的西域戍堡圖，最西側的標記旁赫然刻著楚文"房"字，筆跡稚嫩如孩童塗鴉。
    嬴政瞳孔驟縮。二十年前邯鄲雪夜，在宮牆上寫下的第一個字便是這般模樣。他手指撫過鐵片邊緣的鋸齒狀裂痕，忽然冷笑："當年楚王送來的和親公主，陪嫁裏可有昆侖星砂？"話音未落，方士暴起時袖中射出三道銀光，暗器破空聲竟似女子啜泣——這是用楚宮殉葬嬪妃的指骨打磨的骨針，淬著孔雀膽劇毒。
    "叮！"公輸墨早將熔爐擋板斜推，骨針沒入赤紅鐵水嗤嗤作響。三百黑甲衛合圍的瞬間，方士撕開道袍露出滿身血符，那些用處女經血繪製的符咒在月光下詭異紅光："楚魂不滅！"他狂笑著撞向圍欄，枯瘦的身軀在萬丈深淵上方劃出弧線，道袍灌風鼓脹如將腐的蝶翼。
    九節鋼鞭破空之聲如龍吟。公輸墨甩出的矩尺在空中展開，青銅尺節咬合處彈出倒刺，纏住方士腳踝的刹那，嬴政解下大氅擲向半空。暗紅錦緞兜住飄落的鐵片殘骸，防火錦上星紋繡法突然亮起——正是阿房當年為秦王宮燈罩設計的防火秘術，此刻每一道星紋都精準對應著殘片上的戍堡坐標。錦緞邊緣金線突然繃斷三根，恰是鹹陽、邯鄲、薊城三地的方位。
    "墨家上代巨子獨創的燕宮密文..."公輸墨用放大鏡細看殘片時，青銅麵具突然發出齒輪轉動的輕響。他獨眼瞳孔收縮如針尖："這坐標排列...與三年前趙清漪妝奩裏的星圖殘片..."話未說完，嬴政已拂袖轉身，鹿盧劍穗在殘片上投下的光影，正與某個戍堡標記嚴絲合縫。玉絲掃過之處，鐵片突然滲出暗紅血珠——這是用楚巫"血烙術"封存的密信，遇帝王氣則顯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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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風卷著鬆濤掠過觀星台，十二盞青銅鶴燈突然同時熄滅。鐵液冷卻的劈啪聲中，嬴政的聲音如金石相擊："傳詔少府，把阿房舊居那箱童玩找出來。"他摩挲著鐵片上的稚嫩字跡，指腹感受到細微凸起——那是用楚宮"點砂法"刻寫的坐標，與邯鄲質子府地磚下的塗鴉如出一轍。當年小阿房蹲在牆角畫畫時，發梢掃過的磚石位置，此刻正在他掌心發燙。
    公輸墨突然單膝跪地，青銅手套按在仍在發燙的鐵片上："陛下，這熔爐溫度...有人動了手腳。"他指向熔爐底部未燃盡的鬆炭，炭灰中隱約可見半枚魚形印記："薊城工坊的標記，三年前就該隨燕宮一起..."話音戛然而止，因為嬴政抬手截住話頭時，劍穗玉絲在殘片上拖出的幽藍軌跡，正與阿房留下的龜甲裂紋完全重合。
    嬴政想起昨夜星象台上，阿房留下的龜甲突然裂成兩半，裂縫走向竟與眼前戍堡圖上的河流紋路重合。山風突然變得刺骨，遠處雲海中隱約傳來編鍾鳴響——那是楚地祭祀時才用的《九歌》調式，音律與鐵片滲出的血珠滴落節奏完美契合。公輸墨麵具下的呼吸突然粗重，他聽出這段旋律正是墨家禁曲《機關變》的起調。
    "把熔爐殘渣封存，連同方士的血符一並送往雲陽獄。"嬴政解下劍穗壓在鐵片上，玉絲觸碰到戍堡標記的瞬間，竟發出琴弦般的顫音。他望著深淵方向飄散的血霧，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告訴李斯，楚國的戲...該換角兒了。"最後一字落下時，鐵片上的血珠突然蒸騰成霧，在空中凝成楚文字符"房"，旋即被山風吹散如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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