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山北麓的狼王塚浸在血色月光裏，千百座青灰色石碑如同倒插的青銅劍刺破夜幕。阿依娜赤足踩過結霜的狼骨，腰間銀鐲與九色石串鏈相撞，發出清泉擊石般的脆響。她足踝金鈴隨著步伐輕顫，在死寂的碑林裏蕩開細碎回響。
    "秦人公子也信鬼神？"她忽然駐足，蜜色指尖撫過石碑上斑駁的西周金文。扶蘇反手按住腰間連弩，玄色大氅被夜風掀起一角，露出內襯暗繡的龍紋："比起鬼神，本公子更信弩機裏的三棱箭。"
    三丈外的祭壇突然爆出幽藍火焰，匈奴巫醫佝僂著背脊從陰影中浮現。枯樹皮般的臉在火把下忽明忽暗，渾濁眼珠倒映著跳動的狼心。他枯爪般的手抓起祭壇上還在跳動的狼心，暗紅血漿順著刻滿金文的石碑淌成詭異圖騰——那些蜿蜒血痕竟與九鼎裂紋完全吻合。
    扶蘇瞳孔微縮，箭鏃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他眼角餘光瞥見阿依娜脖頸間細汗浸濕了銀飾，狐裘開衩處隱約露出蜜色肌膚。這匈奴女子總愛把衣帶係得鬆垮，此刻右肩狐裘滑落半寸，鎖骨下方舊疤在月光下泛著淡金。
    "公子這時候還看不夠？"阿依娜忽然側過臉輕笑，指尖拂過腰間九色石。遠處狼嚎驟起，數十雙幽綠狼眼在碑林間浮現。她足尖勾起地上狼骨擲向祭壇，骨片撞在青銅祭器上迸出火星："老東西，你的血咒連野狗都召不來麽？"
    巫醫黑袍翻湧如蝠翼，將狼心擲向空中。腥臭血漿濺在石碑瞬間，狼群瞳孔驟縮成線，頭狼獠牙距扶蘇咽喉僅剩三寸。阿依娜旋身甩出銀鏈，鏈尾銀鈴撞在九色石上，七彩光暈如漣漪蕩開。
    "退！"她厲喝聲裏帶著奇異韻律，頭狼竟人立而起。扶蘇趁機扣動弩機，三支白羽箭呈品字形破空。箭矢穿透狼喉的刹那，阿依娜突然踉蹌跌進他懷中，九色石串鏈擦過他下頜，留下灼熱刺痛。
    "裝夠了嗎？"扶蘇扣住她手腕，指腹觸到脈門處異常跳動。阿依娜仰頭輕笑，呼出的熱氣拂過他喉結："公子摟得這般緊，莫不是..."話音未落，五匹眼眶流血的巨狼從焦土中鑽出，獠牙滴落腐臭黏液。
    巫醫枯指暴漲三寸，祭壇石碑泛起幽藍光芒："昆侖奴也敢破單於血咒？"地麵震顫間，巨狼利爪撕碎扶蘇大氅。阿依娜足尖輕點狼屍躍上石碑，皮裙開衩處長腿繃出優美弧線，九色石光暈化作利刃劈向咒文。
    "老東西，你的狼崽子好像更聽我的話呢？"她咬破指尖，血珠彈向石串。七彩光芒暴漲成網，籠罩住發狂的狼群。扶蘇攬住她腰肢旋身避過狼爪，掌心觸到她後腰暗藏的硬物——分明是秦軍製式匕首的鎏金柄。
    骨釘破空聲驟響，巫醫頸間狼牙項鏈化作暗器襲來。阿依娜旋身甩開狐裘，金線繡的百狼圖在月光下宛如活物。扶蘇瞳孔驟縮——那金蠶絲軟甲分明是鹹陽宮秘製的西域貢品，去年僅有三件送入內庫。
    "你母親是狼神之女？"巫醫怪笑著撕開胸前皮肉，掏出血淋淋的羊皮卷。阿依娜突然扯開衣襟，雪白心口處朱砂紋的狼首圖騰灼灼生輝："二十年前你們殺我阿娘時，就該想到今天！"
    扶蘇青銅箭鏃旋轉著穿透巫醫右肩，老家夥噴出黑血撞在石碑上。阿依娜奪過羊皮卷的手在發抖，月光照見卷上字跡與燕丹密信同出一轍。她突然將羊皮擲入火堆，火舌竄起三尺高："我說過，我不是奴！"
    劍尖抵住她咽喉時，扶蘇瞥見她鎖骨下方舊疤——菱形傷口正是秦軍弩機所致。九色石突然蜂鳴，巫醫屍體融化露出森森白骨，西周金文在血泊中重組為昆侖山地形圖。
    "你的血..."扶蘇盯著她滴血的手腕。血珠泛著淡淡金色，落地腐蝕出細小坑洞。阿依娜忽然貼近他耳畔："公子現在殺我，可就永遠找不到九鼎了..."遠處傳來蒙恬部曲的號角聲，她指尖悄然劃過他握劍的手背。
    扶蘇反手將阿依娜拽上馬背，玄騅馬長嘶著衝出碑林。疾馳中她後背緊貼著他胸膛，發間異香混著血腥縈繞鼻尖。扶蘇忽然想起那日溫泉霧氣裏，她濕發披散的模樣——那時九色石也是這樣泛著七彩流光。
    "公子心跳得好快。"阿依娜忽然仰頭，後腦輕蹭過他下頜："是怕我跑了，還是怕..."她尾音化作輕笑，指尖撫上他握韁的手。扶蘇猛然勒馬，玄騅前蹄揚起濺起碎石："你故意讓巫醫說出昆侖秘密？"
    阿依娜順勢後仰，後頸枕在他肩甲："我說過，我要看著你們秦人..."話音未落，她突然翻身跨坐，雙腿夾住馬腹奪過韁繩："...和燕人都墜入地獄！"馬匹急轉衝下山崖的刹那，她袖中滑出磁石粉寫的血書。
    扶蘇攬住她腰肢滾落草坡，九色石串鏈在翻滾中散落。阿依娜喘息著撐在他胸口，散亂衣襟露出半截金蠶軟甲："公子現在該信了？"她忽然低頭，唇瓣擦過他耳尖："我和你們...從來都不是一路人。"
    陰山的風卷著狼嗥掠過耳畔。扶蘇扣住阿依娜手腕，將她反壓在嶙峋山石上。碎石劃破她肩頭，滲出的金血竟讓岩壁生出細小冰晶："你到底是..."
    "噓——"她忽然用染血指尖點住他嘴唇，遠處祭壇廢墟傳來詭異蠕動聲。刻著"穆天子駕八駿西巡"的石碑裂縫裏，滲出暗紅如血的水銀。阿依娜瞳孔驟縮，突然扯開扶蘇衣襟，將九色石按在他心口。
    七彩光芒暴漲的瞬間，水銀洪流擦著二人衣角奔湧而過。扶蘇嗅到她發間異香突然濃烈，懷中身軀竟在微微發抖。"這是西王母的詛咒..."阿依娜喘息著扯下半片染血羊皮塞進他護腕，"昆侖歸秦...好自為之..."
    蒙恬部曲的火把光逼近時，她突然咬破舌尖吻上他唇瓣。血腥味在齒間彌漫，扶蘇掌心觸到她後頸突起的骨鑰形狀。待他驚醒推拒，阿依娜已如靈貓般翻身躍上崖柏，九色石在夜色中劃出流光："告訴嬴政，我在昆侖等他！"
    扶蘇抹去唇間金血，展開染血羊皮。磁石粉寫的"昆侖歸秦"四字正在月光下消退，背麵卻顯出用狼血繪製的星圖——那分明是九鼎缺失的最後一塊拚圖。遠處祭壇廢墟中，水銀已凝成西周金文："穆王八駿，魂歸昆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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